倘若他们的关系已经超出寻常兄妹这一层,谢阁老总不会铁面无私到对她也一视同仁,一点后门也不给开。上元那一晚,也许真是她看错了吧。阿朝独自在斋舍用午膳。今日供应的汤羹有两种,阿朝想起哥哥的叮嘱,在鹿茸淮山竹丝鸡汤和天麻乳鸽汤中选了后者,鹿茸大补,恐怕她的身子吃不消,而天麻安神补脑,正适合她。半日的功夫,瑞春已将带来的行李安置妥当,还从含清斋的司学女官处要来了上半年的课表。所幸五日一休,哥哥的兵法课又是五日一节,不必日日受此折磨。阿朝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课表上白纸黑字“针黹女红”四个字陡然撞入眼眸。“今日下半晌两个时辰都是女红课?”瑞春颔首道是:“一般读书写字和算术的课程都在上半日,下半日时间充裕,而琴艺、女红、弈棋、水墨往往又格外耗时,公主贵女们练习一个时辰,再相互切磋切磋,半日一晃就过去了。”阿朝苦着脸,声音闷闷的:“她们的绣活儿一定很好吧?”瑞春想了想,“这倒没有听说,不过女红是闺阁女子的必修课,便是不进宫,姑娘们也是自幼开始学的,针线活不会差……姑娘担心这个?”阿朝眉眼耷拉下来,叹了口气。上午的噩梦一过,下半晌的女红课都让各家贵女松了口气。女红课由针工局的女官前来授课,说是授课,不过是伺候公主和几个家世显赫的小祖宗罢了。贵女们来之前,女官已将备好的底衬、绣棚、绣针、各色丝线、金银绣线分发下去。阿朝一进西次间,险些被这些明晃晃的绣线闪了眼睛。女官走在中间过道上,和颜介绍道:“洒线绣一般以方目纱为底,几何纹为主,五彩丝线为绣线,涉及的针法包括散套、正戗、平针……”京绣相比江南刺绣,前者粗犷,后者精细,前者鲜艳华丽,后者设色清雅,苏绣本已是阿朝的疑难杂症,对眼前的京绣更是一无所知。介绍完洒线绣,女官便让一旁的绣娘演示针法。洒线绣共有十一种绣法,像平针、回针这些常见的绣法,贵女们都已经手到擒来,复杂一些的,看两三遍也能上手操作。阿朝却是一个头两个大,还没看懂前一种针法,绣娘紧接着又开始讲解下一种,待十一种针法全都演示完,阿朝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女官继续道:“各位姑娘可以先构思绣样再下针,如有未看懂的,随时可请绣娘展示。”众人在女官的介绍下纷纷拿起手中的绣线,捻成双股,开始研究从何处下针。阿朝也心虚地拿起绣针绣线,琢磨着绣个什么好。她只会绣鸳鸯。玉姑说过,实在什么都不会,把鸳鸯绣好也成。可她扫过一圈,崔诗咏似乎有意绣菊,崇宁公主想绣锦鲤,那个圆眼的小姑娘打算绣蜀葵。阿朝也是才知道这姑娘名叫李棠月,比她还小一岁,父亲是一名内阁学士。午膳时阿朝给她送了些自己做的点心,这姑娘欢喜得紧。当时阿朝还在想,这姑娘家中既非高官又非公侯,如何也能进宫陪读呢?但瑞春转头告诉她,人家的李姓,那是鼎鼎有名的赵郡李氏!即便如今不复当年显赫,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果然含清斋这十几个人,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阿朝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思绪,继续琢磨自己的绣样。旁人都是花鸟虫鱼,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巴巴地绣鸳鸯,显得迫不及待想要嫁人似的。阿朝盯着自己手里的宝蓝底子,想到哥哥倒是时常穿着同色系的袍服,不若给哥哥绣个香囊好了。可光是看似简单的云纹都有千变万化,她时常在哥哥衣袍上见到的麒麟纹对她来说更是难如登天。不若就绣最简单的竹叶纹吧,唔……从这会到下学,应该能把几片竹叶绣完。谢昶还在文渊阁处理奏章和文书。内阁学士李勉得知今日首辅大人收了含清斋随堂考校的答卷上来,唯恐自家闺女水平拙劣,污了谢阁老眼睛,战战兢兢地凑上来询问评级。即便不知这位阁老大人给一群小姑娘教授兵法的用意,李勉也不敢评价什么,毕竟这位的才学连陛下都盛赞,人家十五六岁便是天子近臣,如今更是做到当朝首辅,这样的人屈才来教你家的闺女,别说是兵法,就是天书,那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水准。谢昶刚好趁闲暇时阅过几份答卷,这其中就包括李勉之女李棠月,他印象不深,只记得给了丙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