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中回味那一句“没将她养好”,面上不觉微微发烫。众人进屋坐下来喝茶,阿朝则安安静静地坐在谢昶身侧。其实鲜少见到谢昶与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好像看到了与在京中完全不一样的他。盛京朝堂,他是手腕狠辣,杀伐决断的当朝首辅,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可在这里,他仿佛只是个从容清靡的贵公子,眉眼间不见戾色,也会与旁人一起谈天说地,载笑载言。廊庑外忽然传来女子的谈话声。阿朝转过头,便看到几名衣着清雅的年轻妇人走进来,向谢昶和阿朝屈身施礼。阿朝起身回礼,才知这几位都是杨阁老的儿媳,还有一位瞧着仅有十八九岁,衣着鲜亮一些,生得明媚动人,是府上的长孙媳妇。杨叔平道:“弟妹坐在我们一群大男人中间也不自在,让她们女儿家一起去玩,你看如何?”谢昶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说好,“那便劳烦嫂夫人们了。”大郎媳妇笑道:“谢阁老说哪里话,陶然苑山茶花开得正好,我们就带谢夫人去逛逛园子,看看戏。”比起跟在谢昶身边,阿朝当然更愿意出去透透气,她向杨阁老等人告辞,最后看向谢昶,一句“我走了”竟卡在喉咙说不出口。谢昶拍拍她肩膀,薄唇轻启:“去吧,晚些时候我来接你。”阿朝沉默地点点头。初冬天冷,百花凋残,唯有陶然苑盛景灼灼,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酣畅淋漓。众人悄悄打量这位年轻的首辅夫人,她着一身杏白掐金丝如意纹的袄裙,外披大红羽缎斗篷,琼鼻樱唇,玉颈修长,日光下肤色莹白雪腻至透明,斗篷帽沿的细羽在风中摇曳,衬得她整个人柔软轻盈,不似凡间之人,竟将满园缤纷灿烂都比了下去。几人在亭中落座,戏班子上台,唱的是在京中时常听的《塞鸿秋》,众人坐下喝茶闲谈,倒也不是特意来看戏,权当听个响罢了。长孙媳妇眼尖,瞧见阿朝面颊上轻微的珠光细闪,不由得好奇妆粉的成分,阿朝如实回应,众人也由此打开了话匣,从胭脂妆粉说到膳食点心、山川风物,最后回归府宅,竟讨论起如何拿捏后院的小妾通房。阿朝也是才知道,原来杨季泽膝下三子两女,并非都是正室所生,其中有三个都是姨娘通房所生的庶子庶女。得知谢阁老身边只有阿朝一人,杨四夫人微微诧异:“谢夫人回京前,谢阁老已二十有四,身边难道都没有通房丫鬟么?”阿朝绝无炫耀之意,只能委婉地说道:“他政务繁忙,想来是无暇顾及。”中间一名妇人压低了声笑道:“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也不耽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轮流宠幸,谢阁老哪里是无暇顾及,分明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吧!”阿朝脸色微微泛红,握了握手中的茶盏,好像这时候都该自谦才是,便斟酌着说道:“他脾气不大好,时常冷脸,姑娘家都怕他,故而底下的丫鬟也不敢近身伺候,省去了一些麻烦。”杨四夫人好奇:“谢阁老脾气不好么?方才我瞧他看你时,目光温柔极了,还以为他性情极好呢。”众人心下-体会一番,都不约而同地投来艳羡的目光。年纪轻轻位极人臣,倘若性情极好,早就被那些官场老油条吃得骨头不剩了,便是她们的公爹杨阁老,早年身居高位,还不是受尽排挤。哪有什么好性情,不过是独一无二的偏爱罢了。众人见她脸皮薄,容易害羞,就不再打趣,招呼她吃点心喝茶,继续听戏。台上正好唱到那一句“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她转头看向戏台,心口微触。恰在这时微冷的风一吹,她就这么无意识地,落下两滴泪来。原来真的有一种人,即便近在眼前,也还是会想念。她是真的,有点想他。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发脾气,方才还好好的天儿忽然阴沉下来,片刻之后竟然下起了小雨。杨大夫人亦是始料未及,赶忙让小厮到近处的厢房取伞,好在亭中生了炭火,众人手中都抱着袖炉,不至于太过狼狈,可首辅夫人在这里,外头冷风冷雨,若是因此着了风寒就不好了。众人在亭中暗暗心焦地等待,好在不过片刻,小厮就抱着几把伞跑回来,阿朝也跟随众人起身,转头却见朦胧雨雾里出现一道高大挺拔的人影,步伐稍显匆忙,但依旧沉稳。“是谢阁老过来了!”阿朝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