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晌瞧了郎中、喝了药,阿朝脑海中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阿朝身上仍不舒坦,胃口也不大好,迎着崖香忧心忡忡的眼神,到底勉强自己吃了两口。车夫果然办事麻利,酉时还未过半就带来了消息。以往为了生意场上的打点疏通,也会打听这些高官的喜好,不外乎喝什么茶,饮什么酒,环肥还是燕瘦,可今日从那青楼鸨儿处一打听,竟让他听到些了不得的事情。屋门关紧,车夫先是拱了拱手,然后压低了声音,慢慢说道:“梁王好狩猎,好肉食,尤好鹿肉鹿血,每食必荤……好细腰美臀,尤以纤秾合度为美,好……外物助兴……”听到这里,阿朝身子一晃,透粉的指甲一点点嵌进手心的软肉,指尖捏得发白。屋内主仆几人面面相觑,春娘的面色很快恢复寻常。琼园出来的人,对男人的手段再熟悉不过,梁王毕竟年事已高,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难免依靠外物。关上门来的取乐罢了,这都无伤大雅。车夫顿了顿,又露出难言的神色,益发压低了声:“梁王夜夜都需美人作陪,晨起时以美人为盂……”春娘皱眉:“何谓美人为盂?”阿朝面上早已血色全无,也颤颤地抬眼瞧过来,车夫对上那双哀戚的眼眸,实在是难以启齿,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梁王有多痰之症,喜以美人檀口为盂……”话音落下,阿朝心口登时涌上说不出的恶心,忍不住冲到案几上的铜水盂前吐了起来。原本身子就不爽利,勉强吃的那几口点心茶全都堵在喉咙口,这会全吐了出来,腹中空空,酸水直往上泛,额头出了层细汗,浑身脱了力,只能死死撑着桌沿。崖香也觉得恶心至极,不停地拍着阿朝的后背安抚,银帘赶忙倒了茶来,喂她漱口。春娘暗暗咬牙,面色也不大好看,还是给那车夫塞了一锭银子,将人送出去。阿朝像西风苦雨里的残荷,身子几乎虚脱了。是不是就这么吐死了,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就不用去梁王府了?浑身的筋骨都震震地发痛,心口一片荒芜,她沿着桌角缓慢地瘫坐下去,在那片昏黄凄恻的光影里不住地摇头,眼泪从熬红的眼眶滑落下来,流淌成了河……谢府,书房。谢昶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眉眼染了冰霜,烛火在他面庞覆上一层阴翳的光影。他揉了揉眉心,取过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可属于另一具身体的不适感依旧没有半点好转。屋内极静,贴身护卫宿郦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候着,直到谢昶凤眸微抬,“还有事?”宿郦迟疑道:“大人脸色不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瞧一眼?”谢昶眉心微折,阖上眼,“不必,你下去吧。”宿郦拱手应是,正要转身离开,谢昶突然问道:“还没有姑娘的消息?”宿郦硬着头皮道没有,“照大人的指示,这一月以来属下派人暗中搜遍整个盛京,也找不出一个名唤谢绾颜或者阿朝的姑娘,您确定……姑娘眼下就在京城?这么多年,也许早就……改名换姓也说不准。”谢昶没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按了按太阳穴,清瘦修长的手指冷白如玉,骨节分明,脉络清晰。隔得越久,越难寻到,唯一能让他确定的,便是那一颗温热柔软的心脏,多年如一日的跳动。他有一种预感,阿朝离他越来越近了。身体里有她的体征,她所有的冷热、痛痒、悲喜,谢昶都能感受得到。就如今日在街上,他坐在马车内,心脏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猛地颤动起来,可他掀帘放眼望去,还是那条车水马龙的棋盘街,与往日没有半点分别。人也许就在他身边……宿郦等了半天不见主子发话,屋内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谢昶沉默的时候,天生有种冷戾摄人的威压,眸光犹如刀锋浸了雪,令人不敢直视。宿郦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未在他身上看出半点年轻人的风发意气,仿佛天生就是冷血凉薄的政客,动动手指就是腥风血雨,手段凌厉得不像个文臣。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没什么人或事能触动他,更不必像普通官员那般圆滑世故。可就是这样生杀予夺的人,竟然也有放不下的牵挂。八年前就杳无音信的谢家小姐,成了主子的症结,从未有一日停止过寻找。八年了,主子从一介白身,一步步走上这权倾天下的位置。家破人亡,亲友凋零,数不清的风云变幻。当年湖州大乱时走丢的小女孩,到如今哪还能活在世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