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端起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唇角勾起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从前是怎么求他的?尽管记不太清了,那些尘封已久的碎片却在此时缓慢而清晰地涌现在眼前。“哥哥,我们去巷口二壮家摘杏子吧!”“我想吃,你陪我去嘛!”“哥哥陪我去逛街市可好?”“花灯好漂亮!哥哥给我买!”……她自幼惯是胡闹,想法一个接着一个,今日要摘花,明日要吃点心糖,后日又要放纸鸢,那时不知哪来这么多的精力,总之从不消停。每每提出什么要求,面前这个人总是义正词严地拒绝,可当她缠着他、赖着他不放手,最后他总能答应。所以,言下之意,难道是让她像从前那般,同他撒泼打滚?阿朝暗自咬了咬下唇。别说她早就过了胡闹的年纪,如今她这样的身份,面对矜贵冷肃、位高权重的兄长,那些娇嗔撒赖的话只会让她更加难以启齿。偷偷觑他的神色,依旧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在等她的下文,又似乎没有,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阿朝垂下眼,樱唇抿得紧紧的,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去。细白柔软的小手拎住那一截暗绣瑞兽纹的衣袖,轻轻摆动两下。身侧的男人稳坐如山,不为所动。阿朝无奈,只好加重些力道,直到男人的手腕被拉扯得往边上挪移了一寸,她一颗心也随之跳到了嗓子眼。这下……总不能假装看不到吧。◎大人怎会不管姑娘呢?◎谢昶再开口时,仍旧是沉淡肃冷的语气:“你是我府上的人,有些规矩,府上的丫鬟仆妇都可以教你,从前跟你的人再周全,也不适合做你贴身的丫鬟。”他虽未说破,但这些道理,阿朝都明白。琼园教养女子,尽管声称对标端庄柔宜的大家闺秀,可最终还是以博得男人的宠爱为目的,养成一副温情脉脉、柔弱堪怜的瘦马作态。底下的丫鬟耳濡目染,若有若无的风尘味浸在骨血里,自然及不上勋贵人家调-教出来的丫鬟懂规矩、识大体。可崖香本分守礼,品性温良,是阿朝身边最为信任,甚至是有些依赖的人。“所以……你还是不肯么?”阿朝默默地缩回手。一旁的江叔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脸色沉下来,着急得浑身冒汗。大人还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岂是不肯么!从前怎么求的那就怎么求啊!做不成贴身的丫鬟,那便做二等丫鬟、粗使丫鬟!端茶倒水、说笑解闷,莳花弄草、洒扫除尘处处都需人手,安排个知根知底的丫鬟又有多难!江叔算是明白了,谢府沉寂这么多年,大人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妹妹,在外吃尽苦头,慢慢养成这副谨小慎微的性子,大人说话虽不好听,心中却只是希望姑娘能够真正开怀,哪怕是同他闹上一闹也是好的。盛京城那些官家小姐哪个不是张扬娇纵?想要什么便说,要不到就闹,府上就这一个姑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的?谢昶一时无言,沉默片刻后,往她碗中夹了几块叫花鸡和粉蒸肉,阿朝面前的小碗很快堆得满满的。“先吃饭,吃完再说。”阿朝眼眸亮了亮,“吃完你就能答应?”谢昶无奈,淡淡“嗯”了声,在小姑娘眼里溢出欢喜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吃完再考虑。”阿朝用力点点头,将小碗中的食物一块块往嘴里送,两边雪腮都被塞得鼓鼓的,小松鼠似的,一些窸窸窣窣的咀嚼声在秋夜微冷的烛光下过滤出几分别样的温情。但谢昶很快察觉出不对,攥紧她执箸的那只手:“不要吃了!”阿朝固执地将口中最后一点强行咽下,双眼憋得通红,一旁的瑞春吓得脸都白了,眼疾手快地端来漱口盂。她胃里难受,喉咙也堵得慌,扒着盆盂就忍不住呕吐。方才吃的那一点吐完,又干呕了好一阵,直到饮了半杯清茶漱过口,这才舒服一些。手掌撑在桌沿缓了好一会,这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仍被他攥在掌心。男人的力道不容她挣脱,她甚至觉得手腕隐隐泛着疼。谢昶面色铁青,握住她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几乎在忍无可忍的边缘,“吃不下便不吃,我难道会逼你?”阿朝呕得厉害,殷红的眼角挂着泪珠,却不敢抬头看他,“你说……我吃完这些,就会考虑饶她们性命的,是不是?”“你本事大得很,把自己逼成这样,就为了两个下人?”阿朝沉默着没有说话,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