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神情微冷,只淡淡应了声。初春的傍晚,风还是有几分凛冽的,刮在脸上生疼。崔诗咏见他如此冷漠,脸色都有些泛白,手中的帕子暗暗绞紧,强忍着某种情绪,仍是笑道:“我听爷爷说,当年陛下北上,也是谢阁老一路追随左右,难怪你对兵法如此……”“崔姑娘,”谢昶望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从揽胜门出来,出口打断了她,“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崔诗咏向来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可仗着他与爷爷的交情,仗着她是京中为数不多能得他正眼相看的女子,每每在他面前,她仍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来支应那份藏在心底多年的喜欢,才敢上前同他多说几句话。可在他眼里,恐怕已经是胡搅蛮缠了。她低低敛眸,藏住眼里的失落,俯身施了一礼。阿朝是最后一个从学堂出来的。纤纤十指上了药,包得小粽子似的,远远瞧见长信门外立着个熟悉的人影,一时激动、难过、委屈通通涌上心头,眼眶都泛了酸。◇◎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指尖◎阿朝也没想到哥哥竟然回来接自己,可想到今早一无所知的兵法与方才一窍不通的女红,欢喜之中又掺杂了些羞惭和沮丧。春寒料峭,宫墙外的寒梅尚未凋残,淡淡的梅花香散落在凛冽的寒风里。出来时,瑞春给她披了件雪白的狐氅,整个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鬓边细碎的乌发,和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有那么一瞬,谢昶仿佛看到了幼时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小团子脸皱成一团,鹌鹑似的走到他面前来,“哥哥。”手指藏在狐氅下,没让他瞧见,谢昶叹了口气,以为小丫头又要哥哥抱了,先道:“上车再说。”马车辘辘驾离长信门。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上一回醉酒后抱住他大腿的羞耻记忆再度涌上脑海,阿朝耷拉着脑袋,又往旁边挪了一点。才挪移了半寸,就听到男人微凉的嗓音:“过来,手给我。”阿朝骇然大惊,哥哥已经知道了?难不成是女官告了状?这下再也没办法无视那道灼灼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往他身边挪了挪,十根手指无一幸免,蚕蛹似的颤颤巍巍伸出去。谢昶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隐隐能看到纱布下包裹着的小小针眼,有的地方还泛了青紫。小姑娘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开了口:“对不起,哥哥。”谢昶掀起眼皮:“对不起什么?”阿朝闷闷地叹口气:“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娘子,哥哥身边又没有服侍的丫鬟,若放在寻常人家,哥哥的衣袍、鞋袜、香囊理应都由我来缝补,只可惜我技艺不精,恐怕帮不了哥哥。”谢昶微怔,原来她沮丧的是这个。才想找句话安慰一下,又见她信心满满地坐直:“不过哥哥放心,日后我定会勤学苦练,早日将针法学会,就能早日给哥哥缝补衣袍和鞋袜嘶——”她这般说着,情不自禁地捏紧手掌,一时指尖的疼痛瞬间袭来,疼得她小脸都揪了起来。谢昶也跟着眼皮子一跳。小丫头赶忙缩回手,小口小口地往指尖吹气。谢昶无奈,摩挲指腹替她缓解了一会,望着她苦恼的神情道:“实在学不会就算了。”阿朝:“……”这可不行,哥哥你信我!谢昶叹息一声,就这个水平,他也不指望这辈子能穿上小丫头亲手缝制的衣裳。他沉吟片刻,试图劝她放弃:“府上有专事缝补的仆妇,用不着你。”“仆妇缝的和我亲手绣制的衣鞋能一样吗?”阿朝闷声道,“都说妹妹是哥哥的贴心小棉袄,哥哥穿我做的衣裳,感受到我的心意,自然更觉温暖欣慰。”谢昶心道,你哥哥只会觉得疼。想来是读书算账的功课给了她极大的鼓励,才觉得针黹女红也能熟能生巧,不过再怎么说,打算盘不会打出满手的窟窿,可练习女红这才第一日,一个香囊都让她身心俱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遑论日后缝衣补鞋?谢昶沉默半晌,换了个角度劝她:“娘也不擅长女红,家中的衣物都是爹在缝补,你是遗传了娘。”阿朝倒是很少听他说起这些事情,离开爹娘的时候她还小,如今想起来,好像是没见阿娘亲手缝过衣服,爹爹倒是手巧,许是替人抓药、诊脉、包扎练出来的心灵手巧。见她已经有所动摇,谢昶继续道:“当年娘出嫁前,因为绣不出嫁衣,气得同爹说不嫁了,爹急得团团转,瞒着外祖和家里,夜里翻-墙把娘没做完的嫁衣拿回来,熬了半个月的大夜,才帮娘绣完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