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想得脑仁儿发疼,最终得出结论,一旦事发,不按闺女说的做,就只有死路一条。尽管犹豫不舍,她还是在早起后将玉佩放在了陈姜枕边。
陈姜这一夜,难得深眠且无梦,睡得无比舒服无比香甜。俩鬼窜逃不知所踪,黑狗血的震慑力至少还能维持一天。
睡饱睡足精神好,虽然没有喝成骨头汤,但头一天的红烧肉还是给人注入了活力。菜色仿佛一夜就褪了去,三个人的脸蛋都有了一丝光泽。
吃了早饭后,陈百安被指派把院东的地翻出来,种上菜籽;廖氏拾掇完屋子便继续按陈姜的要求缝制绢花。而陈姜也决定打扮打扮参与劳动——去溪沟子把一家人的衣裳洗了。
破箱子里扒拉半晌,拢共三四套能见人的衣裳,除了补丁棉衣就是补丁褂裙,连一件齐整的都挑不出来。整个夏天,也只有身上这一套袖子补过,裙边补过的青色薄布衣能穿出去。家居服嘛,就是一身廖氏给做的短褂长裤,在家换洗可以,不能见外人的。
新买的尺头是有,现做也来不及,陈姜放弃了。只把衣裙整了整,细细梳了两个丫髻,没有挽成包头,而是编成辫子垂在两侧,选了一粉一黄两朵绢花,一边戴上一朵。
装扮完毕对着水缸一照,十分满意这等土俗的形象,跟廖氏打个招呼,端着木盆棒槌就往溪沟子去了。
半路遇见同去洗衣的杜春儿,浓眉大眼个矮微胖,是前陈姜玩得最近的小村妞之一。之所以说玩得近而不是玩得好,是因为这俩人凑一块编排别人时就要好如亲姐妹,彼此发生矛盾时撕破脸打架对骂也是常有的事。
杜春儿一见她就咋呼起来:“姜,好几天没见你了,去哪儿了?”
陈姜冲她露个笑脸,一手揽着盆,一手做作地摸了摸头发,“没上哪儿,天热,在家躲太阳呢。”
杜春儿目光定在陈姜脑袋上,咯噔一下不吱声了。
两人一同朝前走着,杜春儿始终偏着头仰着脸,牢牢盯住陈姜头上那两朵绢花,嫉羡神色不加掩饰。
水塘边已经汇聚了不少媳妇子女娃儿,嘻嘻哈哈笑着说着,棒槌砸得水花四溅。陈姜端着盆刚要过去,被杜春儿拉住了。
“姜儿,你头上的绢花谁给的?”
陈姜斜她一眼:“谁会那么大方啊,我自己买的。”
杜春儿不信:“少骗我了,就一朵素的还是那个陆小姐赏的呢,这样添了色绣了花的咋可能是你买的,你一文钱都没有。”
陈姜嘿嘿一笑,“你就说好不好看吧,如果你有钱想不想买?”
杜春儿嘟着嘴道:“好看,真好看,黄的那朵最好看,瓣瓣上绣的是个啥?桃子么?我要有钱我也买,买比你这还好看的。”
陈姜满意了,挣开她的手,径直朝洗衣队伍走去,扬开嗓子高声道:“你说好看我就放心了,实话跟你说吧,这绢花是我家做来打算到镇上去卖的,你想买,我便宜点卖给你嘛!”
塘边听见话音的女子统一转过头来,就见到陈家二房的那个坏嘴小丫头甩着两条小辫子,戴着两朵俏绢花,轻盈盈地走过来了。
“哟,姜丫头今儿也来洗衣裳,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冯家媳妇余氏快人快语,张嘴就讽了陈姜一句。
几个女子低低笑起来,其中包括老宅的大堂姐陈稻。
前陈姜懒得很,不催着骂着从不主动干活,以前在老宅,万氏骂她懒驴上磨屎尿多的类似言语,村里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也都知道她是真懒。例如洗衣服这种经常“露脸”的活儿,妇女们就从来没见她做过。
陈姜挂着微笑,也不回嘴,找了个空儿蹲下来。泡上衣裳,拎出一件来搁在平石上,学着别人的样子用棒槌使劲捶砸。
没有皂角,有人用的是草木灰,看着糟邋得很。大部分人还是纯水洗,棒槌捶捶清水荡荡就算洗干净了。陈姜昨日买了胰子,可那小小一块就要十几文,她暂时舍不得拿来洗衣裳,于是也入乡随俗地“清”洗了。
她不搭腔,余氏却不打算放过她,又道:“你娘呢?病啦?不然咋舍得让你这精贵人儿出来干活?”
女子们又笑,陈稻埋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陈姜略微回忆一下就明白了余氏难为她的原因。只不过是有一次余氏的五岁小女儿兰花穿了双姥姥给做的新鞋,前陈姜看了眼红,上去踩了一脚,还挖苦小姑娘乡下土丫装精贵人儿,被余氏听见上门去闹了一场,万氏因此打了陈姜两巴掌。从那以后,她除了懒名远播,眼皮子浅也成了标签之一。
陈姜暗叹,影子成为一个没家教的丫头子,廖氏功不可没啊。
捶完衣裳,放进水里清着,陈姜努力让自己笑得纯善,抬头对余氏道:“余婶子说哪里话,原先家里奶奶利落,伯娘婶子堂姐们都能干,我仗着自个儿年纪小眼里没有活儿,也不咋会干活。如今我们分家出来,啥都要靠自己了,我娘再心疼我也得为生计操心啊,我要还跟从前似的,不替她分担些家务活儿,就太不孝顺了。
一番话说得软和又周全,听者无不讶异,前几天还看见这丫头在村口跟二妮叽叽喳喳吵架呢,一转眼咋变这么懂事了?
余氏尤其惊奇,打量着陈姜像不认识她似的。一时间塘边除了哗哗水声,竟没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