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是个四进宅子,带东西跨院,正门在春光巷,后门却已延伸到另一条巷子里,宽大气派,檐阔堂深。陈姜入内,不见主人,只由管家带着由南向北游观一通,去看望了几个生病的下人。
所及处,无鬼踪,明面上看起来,这座宅院干净得很。但陈姜还是察觉到一些异样,为保持神秘感便不吭声,直待落座二进花厅,管家开口相询,才饮口茶水不紧不慢道:“阴气着实重得很。”
管家并没失色,每一个请来的高人都说过这句话,他都听麻木了。阴气在哪儿呢?邪祟在哪儿呢?银子没少拿,大神没少跳,病人还在逐渐恶化,竟是没一个管用的。
他对陈姜也没报很大希望,只是看老爷无计可施实在着急才不得不请。除了出了阁的大姑娘,家中七个主人倒下六个,就剩老爷还算硬朗。尤其是二少爷和三少爷,一天弱过一天,眼瞅着气若游丝命在旦夕,此时不信小丫头也得信了,最差的结果便是再被骗上一回。
陈姜看出他的想法,觉得还是要给客户树立一个专业形象,让人家对自己多几分信心。于是微笑着往厅外阶边植株一指:“大叔你瞧,亮丝草原本极有韧性,耐热耐寒耐旱,一年四季常青不败。可我一路走来,见到你家种的那许多皆颓成枯草一堆,根部腐烂,这就是被阴气浸淫的结果。”
管家凝神:“哦,还有这种说法。”
“不是说法,是事实。这几日虽已立秋,但暑气未减,刚去见那几个病人全裹着冬被卧床,头上没有一丝汗意。你们请过大夫,应当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体寒,而是被阴气入侵了脏腑。阴气不除,就是喝再多暖药,裹得再厚实,也无济于事。”
“还有,”陈姜气定神闲再饮一口茶水,道:“贵府并非所有人都受到阴气影响,阳气壮,火力旺的人暂时无碍。但也仅仅是暂时,终日与邪祟相伴,阳气总有被耗尽的一天,到那时丢掉性命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管家近来多在外跑动,倒是没感觉哪里不适,守门护院赶马的几个人也挺精神。家里头一个生病的是二少爷,接着是老太太,三少爷,二姑娘,二娘子,大娘子。而病倒的那些仆从,都是在他们房里近身伺候的。
难道邪祟在主家房里?
陈姜把神棍们的那点子玄虚劲儿拿捏得非常好,既不趾高气昂,也不大放悚言,摆事实讲道理,老成持重又气度不凡,配合年纪外形,形成强烈反差,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管家就信了,虽不知陈姜能不能收掉邪祟,但单凭这几句话,足以证明她的确是混这行的。
“那天师现在作法吗?”
陈姜摇摇头,“我想在这厅里一个人坐一会儿。”
她空手而来,身无法器,不用罗盘计算方位摆桌作法,也不会神叨叨念一堆听不懂的法咒,唯一的要求是独自呆着。
管家说不出不是来,于是着人为她送上茶点,将花厅留给了她。
确认四下无人,陈姜对片刻前从厅外飘进来的师焱道:“真有不妥,一院子的花草树木都开始烂根了,到处飘着一股腐臭味儿,阴寒气很重,我在这坐一会儿后脖颈子都凉冰冰的。哎,你说地府这么多天怎么还没动手啊?”
师焱不答,道:“东。”
东跨院是大娘子居住的地方。管家带她到了门口却没能进去,只说跨院不大,娘子病重便不去打扰了。当时陈姜就觉得一个原配正妻,不住在正房,也是很奇怪。
“你去看过了,是个什么东西?”
“行尸。”
陈姜心说不是行尸走肉的那种行尸吧?她费劲描述了一番,师焱给了她一个肯定答案。
他道:“是,收?”
陈姜道:“且慢,这个还真不能乱收。”
一柱香后,陈姜喊回管家,要求去东跨院见见大娘子。管家为难,大娘子脾气本就不好,病后更不好了,除了夜间常去探望二少爷,白日极少出门。近来郎中天师来来去去,谁也没能进去她的屋子,她说她病得不重,养养就好,有事丫鬟代传,无事少去烦她。就连老爷想去看看,也被她拒之门外。
管家解释后,陈姜也没有坚持,笑着道:“不让见大娘子,那我就见见你家老爷吧。我已推算出邪祟方位,但此事有些棘手,要如何处置,还得听听主人的意思。”
管家哪里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头绪,听出她言下之意,胆寒不已,忙去请示老爷,将陈姜进府后的言行一一道来。那李太吉听了思忖片刻道:“请她过来。”
两人在二进书房甫一见面,李太吉便在心里暗赞了陈姜一声,好个俊俏小天师。素衣不掩丽姿,行举落落得体,与他对视目光坦荡净澈,没有丝毫浊气。
他极少与管家请来的高人们见面,因为怕自己以经验带出偏见,忍不住要把那些一看就猥琐油滑满口大话的家伙打出去。怎么说也是在京中为官数年见过大世面的人,要看透一个江湖骗子不是什么难事。但家中已危困至此,老母妻儿呈回天乏术之态,他心急如焚,不得不求助这些人。
事实证明,确实都是骗子。唯陈姜让他观感好些,却也不敢奢求遇上真高人。
“李老爷好。”陈姜朝他作个福礼,李太吉微微颔首:“神棍门陈姑娘是吗?请坐,有话尽可直说。”
随意胡诌的一个门派名字,此时从他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陈姜有些尴尬。她致谢坐下,瞧着书桌后年近五旬,微胖,蓄短须,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清秀模样的男子,开门见山道:“李老爷,府中各处我已看过,经我推算,贵府众人所中的阴气来自一种邪祟,邪祟除去,病可自愈。而这邪祟,应就藏身于东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