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十二点半,我们的注意力忽然被监狱大门吸引住了。在这之前一切如常‐‐武装警卫在墙上来回踱步,丑陋的岗哨一片平静,若不是从里面伸出来的枪口微微闪着亮光,看起来好像根本没人。不一会出现了一些小骚动,无疑地,有不平常的状况发生了。
我们都坐直起来,他们三个人停止谈话,一起注视着监狱大门。
大钢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蓝制服警卫走出来,身上配着手枪,手里还有来福枪。然后他往后退,背对着我们,大叫着一些什么。一群人成两列纵队走出来,那是囚犯……他们沿着泥巴路走,每个人都拿着十字镐大铲子,头抬得高高的,像焦躁的狗一样嗅着清新的空气。他们的服装一致‐‐深色防水靴,灰色起皱的裤子和外套,里头是栗色粗布衬衫。总共有二十个囚犯,显然是要去山丘另一边的森林修路或筑路,随着警卫的一声大喝,领头的人笨拙地向左转,带着纵队逐渐走出我们的视线。第二个武装警卫走在后面,第一个警卫则跟在两列纵队的右边警戒着,不时大声下令,最后二十二个人都看不见了。
我们又坐回去,缪尔神父如做梦一般地说:「对这些人来说,这简直是天堂。虽然工作很粗重、很累人,可是就像圣哲罗姆(圣哲罗姆(347-420),早期西方教会教父,《圣经》学家,通俗拉丁文本《圣经》译者。)说的:『保持不断的工作,恶魔就永远不会有机可乘。』而且这样就有机会可以跨出监狱大门,所以他们非常喜欢筑路的工作。」然后叹了口气。
恰好过了一小时零十分钟之后,事情就发生了。
克罗赛太太准备了简单的午餐,我们刚吃完,轻松地回到门廊时,监狱围墙里又出现了情况,再度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一切谈话也嘎然而止。
墙上的一位警卫突然停下步子,专心地凝视着下方的庭院,好像正在听什么,我们都僵直地坐在椅子上。
突如其来地听到那个声音,我们都不禁一震,瑟缩了一下。听起来粗鲁、尖锐、冷酷‐‐那是一阵又长又刺耳的铃声回荡在四周山间,然后仿佛死神的呻吟逐渐消失。接着响起另一声、再一声、又一声,最后我掩住耳朵,几乎要尖叫起来。
铃声第一次响起时,缪尔神父握紧椅子的扶手,脸色比他的衣领还要白。
「大钟响了。」他喃喃道。
我一动也不动地听着这串恶魔交响曲,然后雷恩先生突然问道:「失火了?」
「有囚犯越狱了,」父亲低声喊着,他舔舔嘴唇,「佩蒂,进屋里去‐‐」
缪尔神父凝视着监狱的围墙。「不,」他说,「不,越狱……天父慈悲!」
我们一起跳起来冲下花园,靠在玫瑰盛开的石墙上。
阿冈昆监狱的围墙好像也被警铃震住了,警卫紧张地站在那儿,狂乱地四处张望,手上的枪高举‐‐颤抖、迟疑,但已经准备要应付任何突发情况。然后钢门再度向里打开,一辆马力十足的汽车满载着身穿蓝色制服、手持来福枪的人员,声势浩大地冲出来开上马路,朝左边全速飞驰,很快就看不见了。后头接着一辆、又一辆,总共有五辆满载着人,个个全副武装,张牙舞爪地要去追赶什么。我注意到第一辆车子上有马格纳斯典狱长,他坐在司机旁边,脸色苍白而凝重。
缪尔神父喘着气开口道:「失陷了!」然后提起他的法衣下摆,匆匆跑向监狱大门,卷起一阵烟尘。我们看到他奔向门口一群武装警卫,停下来和他们交谈。他们往左比划着,从那个方向看去,远远地,在监狱下方的山脚,覆盖着稠密的森林。
神父迈着迟缓的步伐回来,垂头丧气,一脸绝望。
「怎么了,神父。」我急急问道。他正踏进门走过来,双手胡乱拍着抱子上的尘土。
他的头没有抬起来,我似乎看到他脸上有迷乱、痛苦、以及无以名状的愤慨,好像突然之间,他的信心崩溃了,承受着毕生从未有的心灵痛苦。
「一个筑路队的犯人,」他双手发抖,结结巴巴地说,「在工作时利用机会逃走了。」
雷恩先生专注地看着山丘,「那是‐‐」
「是‐‐」神父的声音间抖,然后抬起头,「是阿伦&iddot;得奥。」
我们都愣住了,至少我和父亲都震惊得一时无法接受。
阿伦&iddot;得奥脱逃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看了老绅士一眼,不知他事前有没有预料到,他轮廓分明的雕像般的脸一片镇静,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远方的山丘,好像一位沉醉在美丽夕阳中的艺术家。
我们整个下午都在缪尔神父家等着,除了等待,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大家都没怎么开口,也无心谈笑。缪尔神父好像又陷入昨夜的恐怖气氛中,而我也的确感到死亡的阴影悄悄袭入门廊,我甚至可以感觉自己宛如置身于那个不祥的死刑室,看着史卡西拼着最后一口气想挣脱皮带。
整个下午,只见人群犹如蚂蚁般在监狱内外奔忙,我们都震惊得不知所措,只能静静旁观。老神父几度匆匆赶去监狱打听消息,但每次回来都没有新的发展,得奥依然不知所踪。警卫已经在乡野间展开搜索,所有邻近的居民都已被通知,警铃也不断地重复响起。至于监狱里,我们听说已经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的囚犯都赶进牢房里,锁在各自的囚室中,一律不准踏出牢房半步,直到捕获逃犯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