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曾到保育院打听我。她说我的乳名——毛毛,终因她人太老实被打发走了。且她自己还有三个孩子要抚养。
我病了,院方瞒着母亲。直到我病情加重被送进医院,才通知她。她星夜从偏远山区赶到医院,见到病中虚弱的我,竟还生着满头的疮。
几年后母亲回到城里。到保育院去接我。我喊她“阿姨”,她流了泪。
大约是个大学校园,或机关大院。
最初的记忆,残存的影像。其间有条小道,母亲抱我踏着砖铺的有碎石的地面,将我送往一个我极不愿去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母亲身材修长,步态很美。
只记得我特别不愿离开她那温柔的怀抱和手臂,而我知道那不可能。母亲似与我一样的心态和无奈,因为再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就要到达那个令人痛苦的地方。我们绕过一幢大楼的侧后方,进到阴暗的楼内。长长的走廊脏且暗,快到尽头时墙上有一个更暗的大洞,里面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再往前走便进入到一个只有昏暗灯光的房间,那里有很多孩子,之前的吵闹声便是这些孩子发出的。
记事后将上面那段讲给父母。父亲说:“多好,像电影中的情节。”
母亲沉默。
以上是我出生的故事。有回忆,有长辈们所讲。时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
即使在那样的年代,也有一些好人做的善事,它们如冬日那最微弱的一抹阳光,带给人们最后的希望,鼓舞人们勇敢地活下去。
父亲被带走第二天。
母亲挺着大肚子,手提一把旧斧子走进厨房。一大堆待劈的木材,一直堆到墙壁跟前很高的地方。那是前阵子学校卖给职工做饭用的。
她无助地站在那儿,想要做那力所不能及的事。
“嫂子,”一个诚恳的声音。
她转过身,是隔壁邻居那平日不爱说话的单身青年。
“嫂子,他们把大哥弄走,我来帮你劈柴。”
小伙子用了大半天时间劈完了那堆木柴。
几年后父亲出狱,母亲向他讲了这件事。
后来听说那青年——其实我该叫“张”叔叔或是“陈”叔叔的——他的姓氏实在太普通了——因因其行为而遭受牵连。
八十年代父辈平反,父亲与叔叔重逢,两人抱头痛哭。
平时父亲很少用毛笔。但那一次,父亲特地用毛笔以文言形式,在宣纸写下一段文字送给叔叔,以表感激和纪念之情。
那张宣纸只偶尔见过一次,内容知晓,精准的文字只记住一个字——“薪”。
之后,我又听说了截然相反的另一故事。
父亲走后,母亲孤立无援,便给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兰州的一位叔叔写信,原本希望至少在精神上能得些安慰,不料那人回信说:“……像北辰这样的人,早该送去改造了……”
关于此人我了解不多。只听说他在五、六十年代闹过离婚,期间父亲还为他说过话。那人对家人不好,晚年几个孩子都不愿管他的事。
母亲不再求人。父亲出狱后得知此事原委,晚年又讲给我。
父亲离去的那段日子,不知母亲怎样捱过。
外祖母曾陪母亲带我去探监。天冷,我得了腹泻。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第一次见面的儿子瞬间,我拉了他一身。危难之时孩子生病无异于雪上加霜。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因这事对父母有种愧疚。
无奈,母亲申请调动离开陕西,带我回到老家夏域省。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