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高了吧?”柳灵扬笑容灿烂。
“够了够了……”
“小时候,我很喜欢坐秋千,觉得越高越好,但它一高,我就怕了。可小孩子嘛,不长记性,过一阵子就忘。我让他们都给我推,其中一个是比我稍大些的孩子,他推时没站稳,被秋千打了回去。”柳灵扬摸摸额角,说,“这里,破了一块。”
“我娘是这家的侍女,小时呢,我在这里出生,那孩子是这家嫡亲的公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是个……嗯……引子?反正我和我娘就此被赶了出去。”
裴以华适时恭维一句:“你很听话啊。”其实也算不上恭维,眼里的孩子一步一步走远,不哭不闹,确实很听话。
“可她对我一点也不好。”柳灵扬笑了笑,把降下来的秋千弄得更高。
“她总打我,可我只有她,就像她只有我一样。”柳灵扬细细品味接下来的四个字,“相依为命。”
裴以华有些诧异,他转头瞥过柳灵扬。
“不过也不是全无道理,她受苦受难,确有我原因。比如,若非我出生又闯祸,主家确实不会嫌她白吃白喝赶她走。想通了以后,我并不恨她。”
“后来她生病了,我去偷药,救好了她,从那时候开始,她再也不打我。她对我很好,特别好,她发现我是她的亲人了。”
“现在回过头想想,她虽打我,但她也给我过生辰,小时候生辰了,她会抱着我,跟我说,阿灵,生辰要平安啊。”
“哈哈哈。”柳灵扬笑着摇了摇头,裴以华静默地听他倾诉,此种模糊不清的情意,饶是柳灵扬自己亦无法明晰。
“后来我做成了小时候羡慕的嫡长子,向柳氏认祖归宗,这时我总算尝到了真正的虐待。他们要我成材,不杀,却一直折磨。”
“同龄人好说话,我很快认识了一个旁系的孩子,他乖巧懂事,听话、优秀,和三番两次逃跑的被抓回来惩罚的我不一样,他可以脱离寻常安排在外行走,他可以下山。”
“我试图逃走的最后一次,被折磨得最疼的一次,关在地下石窟里,石壁钻了小洞,小洞里是柳家豢养的毒蛇,暗无天日,他们打断了我的腿,我爬也爬不好看。”
“那时我求他,觉得他来去自由,只有他能救我,可他送我山下的好酒,说让我学会接受。于是我反求他杀我,可他胆小怯懦,不救也不杀。”
“最后,我把他杀了。”
“前半生,柳灵扬不过如此。”他说着说着,柳灵扬的秋千停了。
“那后半生呢?”裴以华问。
“学坏了呗。”柳灵扬随口答,“柳灵扬的后半生,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柳灵扬又蹬了蹬地,秋千小幅度地摇晃起来:“说说现在吧。平心静气讲了这么久,我们还有如此和谐的时候呢。”
裴以华坚持:“抹杀,我并不赞同。”
“为什么呢?”柳灵扬不需要再装殷启言,故而也不再急躁地逼破,满心平和,想着静静听一听裴以华的话。
“一个人出生,便有意义。”裴以华无意识地蹬了蹬脚,“善人、恶人,谁能决定?他可以活着,可以死去,有人庸庸碌碌,有人困在回忆里不得善终,有像殷启言一样,捍卫至死,这是选择。选择造就不同,而非他为人。”
“说他从未存在,代表否定。否定所有恶,也否定所有善,否定了他爱的,更否定了爱他的。凭什么没人记得呢?如果命运如此,无从挣扎,那这样无人知晓地活过一辈子,无人知晓地死在某个角落,像从不曾活着一般被抹杀,本身就不公平。”
柳灵扬笑眯眯的:“外面战火纷飞,世道本就不公平呀。”
“可那些对他笑了的,忘了,就也少了一次笑,所以,不仅是他,对谁都不公平。”裴以华面向柳灵扬。
“你很喜欢笑。”
柳灵扬顿了一下,立刻冷下脸:“不喜欢。”
裴以华静静等着。
“你不担心吗,浮幸之力在我,你现在根本杀不了我,一旦我出去,甲子轮回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