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和说这些?”今川义元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今川义元。”三好长庆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今川义元,“我听到了很多有关你的传闻。你看起来并没有和世上绝大多数家督一样,去努力扮演一个‘好家督’,不是吗?而且你并不是办不到,而只是不想去做而已。”
“我不想戴着面具没日没夜地演戏,我觉得很累。人早晚是要死的,来这世上一遭,何苦为了过眼云烟般的功名利禄给自己找罪受呢?”今川义元摊开了手,诉说着他已经不知道诉说了多少次的原因:
“我只想好好珍惜时光,珍惜和重要的人相处的日子,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人生和美好。所以我会做真实的自己,哪怕被讨厌也无所谓,那些讨厌真实的我的人,我也没有必要去追求他们的认可。而那些喜欢这样一个不完美的今川义元的人,才是我真正要珍惜的人。”
比如银杏,比如臭老爷子,比如早坂和濑名,或者还可以加上武田晴信?
“你觉得你一直以来都在做自己?没有半点面具?”三好长庆有些嘲讽地笑道。
“不是吗?”今川义元理直气壮地答道。
“当然不是,你也在表演啊,今川义元,无时无刻不在表演。你甚至比我更可悲,因为我至少知道自己是戴着面具在表演,而你却不知道,你把面具当成了自己的脸。”
三好长庆短短几句话,让今川义元一下子怔住了。三好长庆于是冷笑了一声,随后上前一步,几乎用脑门顶着脑门道:
“我就是要揭穿你,我看不惯你那副了不起的模样,那副‘自以为自己没在表演,反而觉得其他在表演的人都很可悲’的高高在上的模样。你以为你没在表演?你以为你的人生里没有面具?错,大错特错,你也带着面具,只是你的面具不是‘完美的家督’,而是‘不完美的家督’罢了。说到底,不还是面具?”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今川义元也微微有些不满,有些生硬地反驳道。
“不明白?好,那我来告诉你。”三好长庆似乎跃跃欲试,有些兴奋地开始了批驳:“我问你,你不是东海道第一仁者吗?你不是收留了信浓的难民吗?你这么爱惜百姓,那么你看这武田晴信在信浓屠城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竭尽全力去阻止?为什么只是收留了部分孩子就满足了?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一生都完完全全地在遵照自己的本心行动的话,你当时不是应该宁可破盟也要阻止他吗?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没有做自己呢?”
心中的伤疤被干脆地揭开,面对着那血淋淋的事实,今川义元哑口无言。
“因为你戴着面具啊,不知不觉地戴着一个‘不完美的家督’的面具,戴着一个‘好朋友’的面具。一个‘不完美的家督’,虽然做不到事事以家族利益为最优先,但也不是一个完全不在乎家族利益的‘差劲家督’。如果为了一些素不相识的百姓和武田家破盟一战的话,你担心你的家臣觉得你胡来,你担心太原雪斋和尼御台觉得你胡来,你担心武田晴信觉得你背叛朋友,你害怕被他们讨厌,你想要得到大家的喜欢和认可,所以你不敢去做你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事。这不就是在表演吗?这不就是戴上了面具吗?”
“你不是第一仁者吗?那你在家督内乱后为什么屠灭了福岛家全族?这是你的本心吗?你在做自己吗?不是吧?你只是在迎合太原雪斋的语言,你带着‘好弟子’的面具,你害怕被最重要的老师讨厌,所以你不敢忤逆他。”
“你真的就这么温文尔雅吗?真的天生就每一句话都用着这么礼貌的修辞和敬语吗?你难道从小到大没有想过骂脏话吗?不是吧。只是你带着‘知书达理’的面具,你希望成为大家心目中一个有礼貌的人,你觉得这样让你感觉很好,所以在表演而已。”
“你真的有这么爱你的妻子吗?你真的没有对其他女子动过心,没有纳妾的打算吗?你不会嫌弃她对诗词书画的一窍不通吗?你不会憧憬一个可以和你吟诗作对的灵魂伴侣吗?不是吧?只是你想扮演一个‘专情的丈夫’,想得到令正的爱而已。”
一连串的诘问,让今川义元陷入了沉默。他没有气急败坏地反唇相讥,而是认真地品味着三好长庆的话,随后做出了回答:
“有些是,有些不是,至少我可以肯定,在对拙荆的感情上,我在做自己。人本来就是复杂的,不是吗?为什么有一点点矛盾就被你说成戴着面具表演呢?”
“不,人从来不是复杂的,真实的自我都是很纯粹的,像一张白纸一样干净。小孩子不都是纯粹的,天真无暇的吗?只是在他们长大的过程中,他们明白了要去扮演他人眼中所期盼的模样,为了得到喜欢和认可,他们给自己带上了形形色色的面具。有些面具你还能意识到它们的存在,甚至厌恶这些面具。但有些面具戴久了,就长在了脸上,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面具还是自己的脸了。人之所以会矛盾,就是因为分不清哪些是面具,哪些是自我。”
三好长庆疯狂地讲着,不知不觉语气已经越来越高昂,估计这是困扰了他日日夜夜的问题,所以才在遇到合适的人时不管不顾地一吐为快:
“今川义元啊,你和我一样都在扮演。你的面具,是‘不完美的家督’,是‘伪君子’,是‘有限而小心的善良’。比起我这个‘完美家督’的面具,你的面具的确更真实,更像一张人脸。但它归根结底还是面具不是吗?”
“敢让大家看看真实的你吗?或者说,你还知道真实的你是什么样的吗?你还能把那已经长在脸上的面具剥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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