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复归于平静。
艾椿又为自己的谎话脸红了一回。
艾教授想起老友苟经理遭人暗算的事。自从去柳留梅那个城市开店后,艾教授几乎同老友们断了往来,他一方面不想让他们说堂堂一位教授去外地开小店,主要的是他想静静的同柳留梅在同一个城市安静下来。再好的朋友之间一不往来,音讯隔断,就真的相忘于江湖。
艾教授决定登门去看望遭人暗算的苟经理,这位满天飞的充满活力的很要强的人,假如受伤到不能行动,生活方式聚变,还能心平气和的生活么?
让艾教授惊喜的是,苟经理的遭遇是由他的原配简夫人让转达的,这说明她心里依然有着曾经的丈夫。当初两人离婚并非感情破裂,简夫人只是不愿丈夫放弃铁饭碗去风里浪里打拼,她宁愿过平静安稳的日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加上两人性格违异,还都要面子,一不小心说出了“离婚去!”此话一出口,谁也不愿收回。后来小简下岗,不得不为谋生弄地摊生意,方知苟在商场打拼的不容易。两人各奔东西后,都没有再婚,只是传说彼此都有不为人知的感情生活。
在中国,孤男寡女的感情生活,即使没有也总有人给编排的有头有尾,中国的民间故事特别的多,同这个民族的特别好事有关。
艾教授不想事先通知苟经理,他让女婿开车送去,敲响了苟经理的门。
艾教授以为走错了门,开门的竟是给沈园看书店的小简。“艾教授,您好!请进!”
苟经理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星空图。见老友来访,分外高兴,热烈的握着艾教授的手,艾椿感到那握力已不像先前有力。苟经理让小简抱一床被垫在他的背后,靠稳当后说“教授,听说你们已经认识,这孩子是我的女儿,她妈一定让他来照应我,好在我这里没有太多的事,不影响他准备考研。”
艾教授只是不断的点头,他的大脑在高速的分析和归类,小简一定是苟经理原夫人简领养的女孩。
小简倒好茶,对艾椿说:“艾老师,我正想要请教你,考研时有篇作文,挺占分的,我写了几篇习作,想请您批改。”
“你老爸写得一手好文章,近水楼台么。”艾教授说。
“我怎能同你比?再说,受伤后,看书看报都累。教授,我这闺女挺有灵气的,拜托你了,你就收她这位弟子吧,考上了研,就业怕要好得多。”苟经理的语气中满是对小简的疼爱,病伤中的人,都有浓浓的慈悲心怀。
小简带上门,就去另一个房间看书了。
艾教授打量着苟经理的房间,里面有一大一小的两张床,苟经理躺在大床上。小床上的床单是土布印花的,这种花样土布,艾教授是十分熟悉的,他在农村的母亲就能制作这种印花床单。枕边一本《圣经》,一本星空图,一本《心理咨询》。床的一侧则是古今中外的一些书籍。床的对面是个书架,放满了书,书架上有把京胡。艾教授心想,苟经理养病中同乐器为伍,倒是好的。记得他对京剧很爱好。
“一直以为你还在南方,这几年我们真是相忘于江湖了。”苟经理点燃了一支烟,“我们差一点阴阳阻隔,我在医院昏迷了近一个星期。你去南方后,我也就离开了这个城市,主要是想避开黑社会,结果还是没有避开,中国的市场竞争残酷,实际上是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凶手是落网了,后台也不难搞清楚。”
“你起诉了吧?”
“没有!检察机关已经介入,我也不想请律师打官司,原本是商请你女婿代理我打官司的,后来决定不起诉了。两个凶手都是个误入岐途的打工仔,都很年轻,近乎文盲,我不想起诉他们。邓大人生前说过,他的失误是没有抓好教育,可这不是一般的失误啊!改革开放同全民的文化素质息息相关,夺取政权的暴力革命时期,对人的文化素质似乎还不那么重要,改革开放时代,全民教育就显得格外重要。中国农村那么多的青少年是文盲半文盲,他们又穷又没有钱,进了城市诱惑又那么多那么大,不让他们犯罪都不行。他们进了监狱,那里实际上又是个染缸,弄不好出来以后更黑。”苟经理猛吸一口烟,“要按我的意见,我希望把凶手送到学校去,那一定比送到监狱的效果好。他们上学的费用由我承包。”苟经理语气里虽有一点调侃,但却是认真的。
“现在的学校也并不神圣,,以前强调学校培养接班人,现在的中小学是培养能死记硬背的能考试的人才,进了大学还是要死记硬背,但没有了高考压力,可以谈情说爱。可是教育行政衙门自我感觉良好,不能下决心改革,长此以往,学校怕也是个另类染缸,弄不好监狱和学校都在染黑青少年。”
“学校还总归是学校吧,我已经立好遗嘱,我死以后,大部分资产捐出办教育,以前没想到立遗嘱,这次生死劫,感到生命太脆弱,我已告诉你女婿,帮我立个遗嘱。”苟经理语有先前少有的伤感。
“老兄没必要如此伤怀,你应该学一点《荒诞学》,生活中荒诞处处,我们的生活观也要带点荒诞:一边伤怀,一边大笑。”
“你说的也是吧!不过遗嘱还是要立的。”
艾教授望着苟经理的床边的一迭书,他原是个书痴,下海后时常抱怨没时间看书。“你要什么书,我给你找来。”
“卢梭的《忏悔录》我想再读一遍,过去我很佩服作者的胆气,这次死里逃生后,我开始怀疑这世上有没有100%的忏悔记录。”苟经理点上那支没吸完的烟卷,“我倒是想写我的忏悔录。”
“这世上人人要是都像你要写忏悔录,世道就大变啦。”艾教授说。
“教授,我现在就各给你口述一件我不能不忏悔的事。”
正在这时,座机铃响:“老板,我的钱包让偷了,你让姑娘给我送些钱来,我在超市门口等她。”
“好的!你去驴肉店里买一斤卤好的驴肉,再在超市买一斤狗肉,买两条斤把重的鲜鲫鱼,买份酸菜。新鲜蔬菜不能少。来好朋友了,你同姑娘回来时打的,快些!”苟经理放下电话,笑着说,“保姆来的电话,她菜烧得好,话也多,肚子里故事也多,人也实在,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满意的保姆。”
苟经理把女儿叫来,让她带钱去接保姆。
艾教授知道苟经理这么夸保姆,是隐含着对紫蛾的某种不满,这种时候也不宜挑起紫蛾的话题,便笑了起来:“人家都在嘲笑广州公安局长,因为他说广州市是治安最好的城市,谁不知道广州是风险之地。当然,同伊拉克的巴格达和巴勒斯坦的城市相比,广州却是治安最好的城市。”
“等会她回来,你要见了也会喜欢她的。”苟经理语带感慨,“在我很困难的时候,除了有个好保姆,还有女儿随待身边,我很知足了。这人生如同经商,有时你挖空心思想赚钱,反而亏的一塌糊涂。就说我那儿子,我们夫妻离异后,我一直把儿子带在身边,心都在他身上,可结果呢?他倒同非亲非故的女人不离不弃。女儿,是我妻子领养的孤儿,那时我们还没有孩子,我从心里不是很赞成她领养,我们分手时,她主动地要了女儿,后来小简得了小儿麻痹症,我也没时间多过问,只是在他上大学时,我经济上有些支持。没想到这个非我血统的女儿,在我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我,给我精神上极大的安慰。”
“这大概也是所谓堤内损失堤外补吧!”艾教授想起样板戏中的一句台词。
“老艾,我是真的想写忏悔录,这辈子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缺德事,不写出来憋在心里难受。要说我是强奸犯,你不信,但要是那个女孩告我呢?当然他没有告。你记得吧,我公司有个女秘书,说不上很漂亮,但却是个好女子。我同她的第一次关系是在我酒后发生的,她内心其实是很不愿意的,这不是强奸是什么?事后,我是答应娶她的,当然以后我们就不断有那种关系。那时候如果一鼓作气的同她去领结婚证,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没领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同居半年后,她怀孕了,她说她不敢要这个孩子,原因是她极为传统的父母接受不了,她父母的年龄比我还小几岁。因为生意忙,我实在没有时间陪伴她,她总说我没有全心全意地爱她。后来她告诉我有个男孩在追她,男孩对她很诚心,我没当回事,姑且听之吧。”苟经理喝了口水。
艾教授一听未免惊憟,里面有他的影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