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谜有意思。”艾教授点头说。他知道是什么谜底,觉得这谜底有内蕴,这老师会讲课,寓教于乐。第一句里藏着一方“砚”,也包括“纸”,练毛笔字少不得砚和纸。第二句说练毛笔字要勤,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第三句是指毛笔头的构成,主要是兔毛和羊毛,同时也指毛笔在纸上运行时的灵动自如,有如白兔起舞。第四句指的是五指执笔法。整个谜底可解读成“写毛笔字”。讲课应当有趣味,不应该讲的死板,可如今的教师常常把课堂变成催眠室。
“有个学员很痞的说,这谜底是两口子的事,课堂哄堂大笑。”巫红笑得耳根都红了,艾椿也笑了起来,想想这痞子解读出的谜底也不无道理,这叫多元解读。
“你这身衣服挺合身!”艾教授为转移谜底之说,望着巫红的连衣裙,当年舞台上的巫红高挑轻匀,如今的她身体已有些发福,女人就怕发福,这怕是先前被强迫服用精神病药的结果。
“我这身衣服真得好吗?”巫红眼里放着光,直望着艾椿。她的眼是很好看的,艾椿无法回避。
“这身衣服是我自己设计自己缝制的,我现在发胖了,喜欢穿连衣裙。市面上不容易买到合身的衣服,再说好些的衣服价格都不菲。”
艾椿不好去仔细的审视她的衣服,只是说“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你们老年人的衣服,买到合身的也难,你要是有衣料,我可以给您缝制的,衣大姐的衣服我也给设计过,她的身材可比我好。”
“我们老年人穿衣服就随便了。”
“上次我见你穿的衣服,档次就蛮高的,也合身,一般老人没您这样的硬朗的身板,加上您气质好,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近七十岁的人。”
艾椿有点冒汗。
艾椿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十一点,室外明月窥视。主人看钟,这是一种温柔的逐客令,但是她没有一点反映,艾教授只好说:“我们大学晚上十一点半关校门,我送你吧。”
巫红这才站起来,她从红色的小挎包里取出一叠纸,放到桌上:“艾老师,这是我练习的毛笔字,请您指教。”
“好的好的,先放在这里。”艾教授不好拒绝。
刚出门就遇一辆出租车返回,艾椿忙招呼停下。可巫红死活不上车,她说闻不得出租车中的气味。艾椿想,这深更半夜的让一位还不失魅力的女人单独夜行是不放心的。艾椿只好去推摩托车,车子老半天才发动起来,这车子使用多年了,像自己一样老化了,艾椿不禁感叹着。
巫红可比洗婴重得多,加上后胎气不太足,车头有些摇晃,巫红前胸贴得又紧,到巫红的住地时,艾椿已是一身臭汗。
“上楼小坐一会吧。”巫红主动的挎着艾椿的胳膊不由分说的上了楼。
这是仅三十多平米的房子,厕所厨房倒是一应俱全。房内还算干净,但远不如衣大夫家那份整洁。令艾椿惊奇的是双人床上坐着一只小京叭狗,眼特别的招人喜爱。
“晚上这狗放哪?”
“跟我睡!”巫红顺势抱起了京叭,“它可干净了,撒尿拉屎自己下床。它是公狗,公狗一般不太讲卫生。”艾椿微笑着,这人啊,也大多是“公人”不讲卫生。
艾椿见小狗还穿了一身缝制合身的纯棉料衣服,感叹说:“这小东西让你调理得真好!”
“你不知道小东西可受过大罪的,我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后,她无家可归,在外流浪两个多月,遭大狗野狗咬,还经常挨饿,我回来后,好不容易才找到它。”
艾椿想,能把自己收容的小白狗交给巫红,那才是物有所归,他也就放心了。艾椿抿了抿嘴,又把话咽下去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同巫红有所往来,因为弄不好他也会成为巫红的狗,那样会伤害柳留梅的。
艾椿教授回到家,已近凌晨一点,毫无一点睡意,小狗已是呼呼大睡。他看到巫红丢在桌上的白宣纸,小心展开,竟是王维的一首五言绝句《相思》: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真相思
难得的是用柳体楷书写成,端庄又不呆滞,在书法上已初具气象了。一个人有灵气,不只在一个方面体现出来,想到这么一个有灵气慧心的女性,被单位强行送进精神病院受折磨,艾椿的心痛兮兮的。
对于一个一度精神迷乱受刺激的女人,有些高尚的爱好,无疑能调节精神内宇宙,使其内心保持平静。而进一步说,巫红在书法上有悟性慧根,如得行家指导,说不定能成气候。但是艾椿难以把自己大半辈子操练书法的得失交给巫红,所谓学得会要跟老师睡,时常两人在一起切磋书法,自己这颗老红豆树,难保春来不发枝。男人和女人相处的残酷是,久处易生情。
艾教授正要叠起巫红的书法作业时发现,最后一句“此物真相思”中的“真”错了,应是“最”字,艾椿忽然觉悟到,巫红今晚仅仅是送书法作业?她写“真”相思,能看作是她写错吗?
胡思乱想后面就是梦。
早晨,小白狗扒在床沿亲吻着梦里的艾椿,艾椿睁开眼,见壁上的挂钟已指向八点,猛然想起火车是九点的,匆忙起来撒尿洗漱刷牙,然后把换洗衣服胡乱的塞进挎包,剩下的是小狗怎么办?正好女婿送来一箱红富士苹果,艾椿立即打开箱,把苹果胡乱倒在地上,顾不上苹果滚了一地,又用剪子胡乱在纸箱上扎几个洞眼,然后把小狗放进纸箱里,扎上绳子,匆忙的一人一包一狗出了门,打的到车站正遇诗人匪徒。
“快,检票快停止了。”老匪接过一包一箱,拉着气喘吁吁的艾椿,直向站内闯,刚上车。列车就启动了。
“别在外呆久了,这月底有个诗会,你要发言,还有一个创作座谈会,我也一定要请你去的。”匪徒大声地说。
艾椿教授不住地挥手,他累了,感动了。他觉得自己的残年已离不开这个地球上的小城,这里有真诚的朋友,还有当今其它地方很少有的诗会。他一下子觉得,不该把柳留梅调离这个小城,还有,秦根的“鞋”又为什么要让她离开?
下了火车换汽车,好不容易摸到了郁大夫当年劳改的地方,原来的劳改农场已经变成乳牛场和果园,晓蕾的家就在果园附近,掩映在一片苍翠葱笼中,远望是大别山的秀丽的余脉,一条由山溪汇成的河自南向北不息的流淌着,湿润的空气里流荡着树木和野草的的青涩味。这里是尚未明目张胆污染的地方。
晓蕾把远方来的客人接到了家,郁大夫从轮椅上站起来同艾椿久久拥抱。
郁大夫虽行动不便,脸色有些苍白,说话底气不是太足,顾盼不像先前有神,但是精气神还内守着。这是一位人生战场中的顽强的老战士,老战士灵魂不死,身体则是注定要不断的凋零。
“我要你来我这里散散心,说说话,乘我们还算健康的时候,非要等老友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去看望吗?我这次中风算是轻的,主要是发现的早,治疗的及时,这功劳要算在女儿身上,她小妈要她去那里上学,她总拖延着不去,她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发病前几天,她见我精神不好,坚持要回省城的家,车到县城,我就发病了,立马送我去县医院,院长原是我带过的实习生,后来又考上研究生,他亲自诊治用药,住了半个月就出院了,我坚持还回这里,这个绿色的环境是金不换。我要你来,多住几天,也享受这里的尚没有受污染的空气和水。我城里的环境没法同这里相比,推开窗就是杂七杂八的烟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