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帮学校组建电脑室,是沈园阿姨叫他来的。”
“你弟弟能同沈园阿姨结识,是他的幸事。我估计是你给牵的线吧?”
“我看到弟弟对电脑如醉如痴,就把他引荐给沈园阿姨。弟弟天资好,可是个性强,脾气怪怪的,在他眼里的权威老师很少。没想到他一见沈阿姨,就像孙猴子见到如来佛服服帖帖。沈园阿姨也挺喜欢我弟弟,说孺子可教。”
“沈园阿姨在大学里是高材生,假如不是家庭变故,她可是前程远大呢。”艾教授说,“你弟弟年轻时能遇到两个不寻常的女人使他的福分。另一位女人你可知道是谁?”
“知道,是紫蛾阿姨,但我始终没有见到她。我弟弟小时候同父亲关系就不很融洽,那时候同我父亲分开的我母亲也担心我弟弟的倔强。父亲在教育儿子方面费尽脑子,保姆换了好几个,没想到后来请到了紫蛾阿姨,弟弟一下就成了顺毛驴。弟弟同紫阿姨的情同母子的关系真是野蛮生长,可说是稳定了成熟了。而弟弟同父亲的关系总是不成熟。老爸后来就辞了紫蛾阿姨,这可恼了弟弟,他偏不离开紫阿姨。凭良心说,弟弟有今天,能成为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才生,紫蛾阿姨功不可没。”小简叹了口气,“人同人的关系,有的很容易成熟,有的就是成熟不了。”
说了一回话,艾教授逐渐迷糊过去。老人困倦时大都迷糊,很少有清晰的梦。
老人的尿泡萎缩,艾教授每晚必须起床两次撒尿。中夜被尿逼醒,艾教授发现枕边多了一个人,似有暗香袭人,朦胧的月光透进小窗,见是个女人,艾椿疑似在梦中。掐掐唇中,很快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爸,我好想你。”耳边是小简清晰的梦话,“妈,我出嫁后你得陪我。”
这女孩怎么睡在自己身边,还是自己睡错了地方?艾教授晕董的想着,便慢慢的悄悄的起来,在不远处的厕所撒完尿。然后轻轻地打开帘子,从窗户里透过的月色里见柳留梅的床确是空着,便轻轻睡到女弟子的榻上,毅然决然完成换床行动。
此时艾椿神经已经清醒,记得睡前,他同小简是隔帘夜语,在漫不经心的对话中入睡。先是小简睡了他才入睡的,他的记忆没错啊!
艾教授知道,小简同父亲苟经理虽无血缘关系,但父女关系还是不错的,同其母亲更赛亲生,感情融洽不一定非得是血缘的。梦中的小简是在呼唤父亲还是母亲。小简是生下三天后被亲生父母遗弃的。据研究,但被弃养的人,骨子里有一种更深的恋父恋母情结。
假如放在十年以前,有个品位高的女孩猫在自己一侧,又会怎样?难说!如今,艾教授心如止水,他悄悄在女弟子的床上再安然入睡。其实是艾椿的心换了,人的心是会不知不觉更换的。因为认知改变、自然同社会环境变换、健康变化等原因,无不影响着人心善恶的此起彼落消长的变化。
天明起床,小简神情怪怪的,她在想,昨晚明明睡在柳校长床上,怎么醒在自己床上?她从眼角看了下艾教授,见他若无其事的捧着一本书看。艾教授却也把昨晚小简梦游的事看的平淡,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真正是“老却英雄似等闲”。
上午艾教授接到短信,是女儿来的,告诉“叔叔从老家来,速回!”
唯一的胞弟自他工作以后,从没有来找过他,倒是女儿前几年读研时,回过老家一趟。胞弟这次来,肯定有什么事。等小简下课时,艾教授告诉她自己得马上回去,回去时想到县医院看柳校长。
艾教授当天到了县城,在旅社安顿下来已经八点多,很觉疲惫,因为中午在车上,没吃中饭,这时饥肠辘辘,旅社右侧有家清真麻辣面馆,这应是西华县的特色饮食,但艾教授平生怕辣,便去一家刀削面点吃了碗牛肉面,吩咐不加辣的。回到旅社已经九点,昏黄的灯照的室内一片尘黄色,室内有股酸味。也好,床上到底脏不脏,也就分辨不清。人的基因里有老祖宗旅人的本色,直到农业社会里,祖先方才基本定居。流浪觅食的生活是不讲什么卫生的,到时候累了困了,随意在哪里一躺,这就是随遇而安。其实人有时无奈的置身在局促的环境里,也只能能随遇而安。孙犁说,在抗战打游击时,同日本鬼子周旋时,在满是牛粪的棚里也能安然入睡。这有酸味的旅馆比牛棚好得多吧。
和衣躺下前,脑子里还闪过一念,给柳留梅打个电话,但是已有四天没有通话,不知什么原因四天前就打不通她的手机。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洗漱完毕,去外面吃了一块煎饼,喝了一碗豆浆。对着旅社一面破镜,稍加整理蓬乱的头发,便出门去县人民医院,这时已经近九点。打车去了箕城路15号的县医院,进了医院大门再去住院部,在外面不大的小花园里,艾椿看到了女弟子同一个男的并肩散步。艾椿没有立即上去招呼她,而是注意到她旁边的中青年男子,似觉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男子高高的,个子魁梧,满头黑发披肩,当今艺术家的发型。渐渐,想起来了,原来是早先柳留梅的同事,美术教师白琅,他那时深深的爱上了柳留梅,曾上门拜访艾教授,请求老教授支持。后来,紫蛾在深夜路遇便衣,正是夜行客似的白琅,狭义相助,这第三次竟是在大别山区的西华县遭遇。
白琅同柳留梅好像在讨论着什么。艾椿悄悄退了下来,温熙的阳光下柳留梅同这成熟男子走在一起的青年眏像确实很美。
人类自古以来的感情,尤其是爱情,传世的爱情经典都是青春男女,如梁山伯同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唯一例外的是唐玄宗同杨贵妃的所谓爱情,典型的老少恋,其所以能进入经典,主要的原因是得益于白居易的生花妙笔,但其对爱情的描写已经超越了皇帝同贵妃的老少恋。而且此后的爱情经典,可以预见到的仍会是发生在青年男女之间,却不会是老少之恋,人类的感情审美是无法改变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现时代的人们,可以有很多方面的宽容、但是不会看好老少恋。因此,可以理解老少恋进入文学,决不会有很多的读者有兴趣去阅读。
唯有真正的少男少女的真情,永远会那个时代的太阳和月亮。
此时此刻的老艾椿,对于柳留梅同白琅之间无论是好友还是恋情,都已经没有了一点嫉妒。
早先,艾椿得知白琅爱上柳留梅,心生一丝嫉妒,如今只有感慨,不管是怎么个情况,两人怎么会在这个勼旮拉里相聚?这不是缘又是什么?不过无论如何,白琅这小子能来医院看望昔日的同事,也是令人感动的,他甚至希望这两个依然还是年轻的人走到一起。因为实在说,自从他纠缠上柳留梅,而柳留梅真心对他,柳留梅的苦难就开始了,这种没有一点商业模式注入的真情、另情,彼此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成本太高。尤其是年轻的一方。普天之下垂垂老者,当你真的爱上年轻的人,你应该问问上帝,上帝可能会暗示你放弃。
艾椿在西华县遇到了上帝!上帝给他启迪——他第一次强烈的意识到放弃这份历久难弥新的感情,只将其装在心底。待到感情到了末路再放弃,就太晚了,什么也没有了。
正在老少恋的男男女女们,能领悟到艾椿教授的人生感悟吗?还在做终身不渝的浪漫的爱情美梦?
艾教授毫不犹豫的于当日离开了西华县,虽然两腿有些沉重,但是心还能大体平静。
世上很多人,一边乐此不疲的追求爱,一边又往往处于无奈!
回到家,整理行囊时,发现旅行袋底下,还有一个鼓鼓的信封,信封是大军所在大学印制的。打开信封,见里面一沓百元钞,计十张。还有小半张纸片,上面写着:
艾教授,借了你的钱,先还一部分。我现在能挣钱了,你一定收下。
字是叶酸妹的。艾椿面对这信封和钱,意识到这信封可能是大军两口付给叶酸妹的月工资,每月2000吧,按内地的标准,应该说不算少了。但是她的工作量还是较大的,问题是现在要找一位满意的照顾老人的家政很不容易,大军两口同叶酸梅相遇,可说彼此是幸运的。相遇的人彼此愉悦,世上不是太多。
面对这1000元的所谓还款,艾教授百感交集。当初叶酸妹在山村怀了孩子啥都欠缺,艰难中向艾教授告急借贷,艾椿寄给他的三千元,根本上就没有要她还的意思。现在她的丈夫又在HIV中,一家就靠她挣点钱,她却不忘还款。
这位沦落于曾尘世中的女人却是地道的正版牌子。
想什么办法退回这1000元以及制止她后续的还款呢?
胞弟不远千里从老家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他先是摸到了侄女米米家,家里只有乔律师的老母亲在,老人给媳妇电话,,米校长很快回家,她是见过叔父的,便把苍老的叔父安顿好房间,要他先休息。米校长立即给艾椿发短信,让父亲艾教授速回。
艾教授同胞弟相差十岁。胞弟的命运就没有其兄艾椿好,童年正赶上五六十年代大饥饿时期,早晨起身的第一件事是端一个大钵去公共食堂打父母同他三口的全天的菜稀饭,就是说每天供应一次吃食,那玩意在饥饿时期很难维持生命最低所需,有一回那一大钵稀饭不慎在回家的路上打翻,全家就饿了一天。那时胞弟正在上小学,他成绩原本很好的,赶上了成天饥肠辘辘的时期,升学是无望了,小学毕业后,父母考虑他心灵手巧,拜师学了一门手艺,叫篾匠,将竹子削成很薄的篾片,编织出精致的竹席、箩筐、提篮等实用器具。或是去客户家里编织,或是自己编好后去市场出售。一度收入还能糊口。后来,随着塑料制品的兴起,篾匠手艺受到很大冲击,胞弟也就放弃了手艺,买了辆载客脚蹬三轮,农闲时干起了骆驼祥子的活计。在风霜雨雪中过来的人,总是不可避免的衰老得快,有回艾教授回老家,人家还以为他是老二,胞弟是老大。
胞弟来看望兄长,主要是老家的房子可能要拆迁,祖产有老大的一份。
原先,艾椿是不计较老家父母留下的几间旧房,打算都给胞弟,胞弟一生劳累,算是对他的一种暗中的补偿。老伴在世的时候,艾椿曾经对老伴说过,老伴也没有意见,因为没有儿子,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也不要化钱为她购房。
问题是胞弟也没有儿子,只是一个女儿,考虑到养老,便招了个女婿在家,这女婿开始对胞弟两口还孝顺,但有个毛病,喜欢四方城,从小赌到大一点的赌,但即使是每回每盘十元二十元的输赢,弄不好半天也有好几百的进出。在赌场的人,你没有那种瞒天过海的偷换特技,谁都不是赢家。好赌的人渐渐对金钱看得很重,对金钱的来源也是千方百计,手中没有了赌资,便去偷盗甚至抢劫。所以中国社会的不稳定同全民好赌有关,执政党长期禁止麻将之类的娱乐,之所以开放,而且形成全民好赌,这倒是能一时转移人们对政治的关心,但是实际上孕育了很大的不安定因素。
胞弟的上门女婿因为好赌,口袋里的钱只少不多,也就逐渐计较金钱,不像先前常给岳父母买这买那。胞弟见上门女婿有这恶习,致使夫妇常吵架,翁婿之间也是龃龉不断,甚至有肢体摩擦。这样在经济上胞弟不得不心生警惕。在拆迁后补赏的三套房子上有了争议,上门女婿坚持要一套半,丈人说只能一家一套,在外的老大也得有一套。女婿知道在外当教授的大伯,不会回来闹祖产分配,那第三套房一定是老丈人借口私吞。
这样胞弟不辞劳苦,来同老大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