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振奋。我知道,这是父亲有意要在战场上磨砺我。上次在狼山,他一直让卫慕香看护我,这一次他要我作为一个真正的骑兵出征了。这说明在父亲眼里我已经长大了。我要带上沙郎,也让他在战场上得到磨砺。
出征前,嵬名令公要求每个骑兵带上一副狼夹子。这是去跟蒙古骑兵厮杀,又不是去围猎,带上狼夹子干吗?再说,这么短的时间,上哪儿找这么多狼夹子?许多人都在抱怨。但军令如山,谁也不敢怠慢。城里所有的铁匠铺炉火通红,昼夜忙碌,叮叮当当赶制狼夹子。城外牧民家里的狼夹子让士兵们搜罗一光。
我们兵分三路,急速北上,两天后就到达了克夷门。但是嵬名令公并没有下令停止前进,而是让我们继续向北前进。我们穿过一条狭长的山谷,进入一片开阔的平原,他这才下令让队伍停下来。
这时,我们的左翼军和右翼军也相继赶到。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将士兵们腰上的所有狼夹子统统交给我们中军,然后沿东西两条山谷继续前进。没多久,左翼军和右翼军像两条游蛇吱溜一声钻进了密林,消失在两边的山谷里。刚才被尘土遮蔽的天空,现在又显露出一片湛蓝,洁净如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嵬名令公仰望天上苍白的太阳,估摸着敌人到来的时间,下令士兵将所有狼夹子掩埋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然后让我们中军撤退到山口,原地休息。
嵬名令公让自己的战马在一旁吃草,但他并没有松开马肚带、摘掉
马嚼子,马鞍牢牢地拴在马背上。所有骑兵都是这样。嵬名令公扫视着眼前暗藏杀机的平原,对站在一旁的我说:
&ldo;让他们先尝尝我们狼牙阵的厉害!&rdo;
说这话时,这个红脸膛的老将一脸得意,那表情有点像孩子。嵬名令公的战法很奇特,也许可以写进阿默尔的《白高大夏国秘史》。士兵们坐在草地上啃吃荞麦面饼和奶酪,从腰里摸出扁壶或者羊皮囊,喝上一口奶酒。
日头爬到了头顶,北方终于传来了马蹄声。轰轰隆隆,脚下的草地都在颤动,地平线上很快就冒出了稠密的骑兵。
嵬名令公沉着地拉紧马肚带,然后大喊一声:&ldo;上马!&rdo;
骑兵们翻身上马,站在原地,等待冲杀的命令。嵬名令公表情严肃,嘴唇紧闭,花白长须迎风招展,脸膛因为兴奋更加红亮。蒙古骑兵眼看就要冲过来了,可是他们身下的战马却在草原上跳起了舞蹈。显然,他们已经闯入了我们的&ldo;狼牙阵&rdo;。成千上万的战马在草原上舞蹈,这种奇特而壮观的场面,让我们的骑兵发出了得意的欢呼。嵬名令公这才下令放箭。箭矢如蝗,跟随战马一起跳跃的蒙古骑兵们纷纷倒地。
这时,一群鸽子扑棱棱腾空而起,两面山梁上同时杀出我们的左右两翼骑兵。嵬名令公一挥狼牙杏黄旗,身后的骑兵跟着一起掩杀过去,蒙古骑兵很快被挤压在一片狭长的草甸上。
我跟随嵬名令公纵马跑上一处杂草丛生的山丘。我的枣红马身上冒着热气,脖子淌汗,马蹄上沾满了污泥,我嗅到了浓重的马汗味和皮缰绳的酸味。我俯视着山丘下的战场,包围圈越来越小。蒙古骑兵不是被我们的箭矢射死,就是被带着狼夹子疯狂蹦跳的战马摔下来踩死。我们就像秋天收割玉米一样由外向里,一层一层把他们砍倒。敌人急了,从我们的包围圈北面撕开一道口子,开始突围,但由于慌不择路,相互践踏死伤无数。
嵬名令公见时机成熟,挥舞着狼牙剑冲下山丘,我和沙郎紧随其后,直奔厮杀的战场。阵亡的兵马满地都是,使得我们无法信马由缰地冲锋。
横卧在地上的兵马大多数已经死亡,剩下的正在草地上呻唤、抽搐。后
面的战马踩着前面倒下的尸体继续追击。我被骑兵挟裹着往前冲杀,能感觉到马蹄下那些软乎乎的东西,不忍心去看他们一眼。血腥味儿熏得我直流泪,冲锋中我不得不时常抽空用袍袖去揩脸上的泪水。
这场酣畅淋漓的追杀,一直持续到黄昏,我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远。但我能感觉到死神一直追随着我,随时都会冲上来扼住我的喉咙,结果我的性命。蒙古人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等我停下来的时候,发现我的枣红马的腿上全是黏糊糊的血迹,弄不清是人血,还是马血。
疲惫的太阳收起最后一抹光芒,黑暗从天而降,将无边无际的尸体默默地掩盖了起来。我们在尸堆的缝隙间安营扎寨。篝火映红了夜空,饥饿和疲劳已让我们忘记了害怕。饭还没吃完,我就头枕马鞍睡着了。
半夜,我被羊胛骨的嘎嘎声吵醒了。我忽地坐起来,揉揉眼睛,篝火已经熄灭,四周一片漆黑,周围都是横七竖八躺卧着的兵马,他们的样子像死了一样安详。我很快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是马蹄声。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倾听。千真万确,是马蹄声!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从地上跳起来,看见密集的黑影正在朝我们悄悄围拢过来。
我大喊一声:&ldo;蒙古人来了!蒙古人来了!&rdo;
黑漆漆的地上呼啦啦立起密集的战马。我没有听到牛角号,或许司号兵慌乱中找不到他的牛角号了,但是战斗已经开始了。不必摆兵布阵,不需要任何战术,需要的只是勇气、耐力和锋利的刀刃。我们彼此离得很近,相互能听到对方惊惧急促的喘息,却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天实在太黑了。黑暗帮了我们的忙,为我们赢得了时间。&ldo;好了,来吧,狼崽子!&rdo;我心里这么叫喊。这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恶战,谁也不说话,只有刀剑在叮叮当当地对话,只有厮杀中人的哼哧声和战马腾挪时马蹄的踢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