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县尹对陈友谅算是比较了解的了,陈友谅并不是科班出身,只是进衙门比较早,自己来蒲圻时,陈友谅已经当了老主簿的助手好几年了。自己到任之后,发现陈友谅处处谨慎、事事乖巧,加之很会随机应变,正好老主簿退休,上面一时也派不出个新主簿,于是韩县尹便一手向上峰保举,陈友谅这才当上了主簿。陈友谅当了主簿之后,仍然十分勤勉,与县尹合作得也很好,因此,韩世辅平日里对陈友谅也比较倚重。只是近年以来,细心的韩县尹在陈友谅身上发现了不小的变化,例如有时会突然地从嘴里冒出一两句对朝廷不敬或不满的话;有时还会莫明其妙地发起火来,甚至对下边的衙役们大声责骂,只不过并没有因为这些变化而影响了两人关系,可是这次……
半个时辰之后,赤壁古战场到了,两人径直来到了江边。
只见一江春水滚滚东流,江面上云雾茫茫、惊涛拍岸,一山雄峙大江南岸,岩壁上刻有&ldo;赤壁&rdo;两个巨大的字,当年,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赤壁大战就发生在这里。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ldo;挟天子以令诸侯&rdo;,率军数十万挥戈南下,东吴孙权和西蜀刘备联合抗曹,以东吴周瑜为都督,西蜀诸葛亮为军师,利用曹军不谙水战的弱点,在大江之上对曹军发动了火攻终于大获全胜,创造了军事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范例,并从此奠定了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
韩世辅、陈友谅一路游览了赤壁摩崖、翼江亭、望江亭,最后又来到了拜风台。这拜风台又名武侯宫,相传为诸葛亮&ldo;借东风&rdo;的所在,两人在这里暂时停住了脚步。
大凡古遗迹大体都具有这样的魔力,你的脚一踏上这片土地,不由得不抒发思古之幽情。此刻,韩县尹似乎已经忘却了心中的不快,口中念起了唐代诗人杜牧的&ldo;赤壁&rdo;诗:&ldo;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rdo;。随即又对陈友谅发起了感慨:&ldo;杜牧这首诗,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映红赤壁的大火和硝烟,侧重肯定了诸葛亮借东风的功劳,而事实上统率孙刘联军的是当年仅有二十多岁的小周郎啊!&rdo;
陈友谅正在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大江,看着那&ldo;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rdo;的绝美画图,听着那咆哮如雷的江流之声,在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金戈铁马以及使人热血沸腾的金鼓号角、仿佛看到了&ldo;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rdo;壮丽场景。当听到韩县尹的感慨之后,友谅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ldo;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周郎不丈夫!&rdo;
话一出口,自己觉得有点儿后悔,当着县尹的面吐出这样的话总归不妥吧!陈友谅抬起头来朝县尹看了一眼,只见韩县尹好像不认识似的,双目正紧盯着自己。
难怪韩世辅震惊,陈友谅嘴里突兀而出的这一句豪言,很明显是一句反诗嘛!《水浒传》里描写的宋三郎当年就是因为在那浔阳楼上的一句&ldo;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rdo;,而身受牢狱之灾直至被押赴刑场,最后直到梁山英雄大闹江州从刑场上救出宋江,这段公案才算了结。幸亏,今天只是我一个人听到,如果传到哈德松的耳中,那可不是闹着顽的了!陈友谅看来是真的变了,再也不是自己刚到蒲圻时那样俯首贴耳的陈友谅了!想到这里,韩县尹好像是不认识似的重新对着陈友谅审视起来。
只见陈友谅身材高大魁梧、面相饱満,一副浓眉下的眼睛像是一对铜铃。韩县尹心中暗自称道,这陈友谅看来头脑里很是复杂,今日之言决非无心无意之言,当为触景生情、触景生思、有感而发埃莫非他志在高远?莫非他确有反意?如此说来,一个县衙主簿、甚至我这县尹岂能在他眼下?联想到各地已经发生的反抗朝廷的起义,韩县尹不寒而栗‐‐如果果真在自己的手中出一个反贼,可真的不是那么好交待的。
陈友谅一见县尹正在沉吟,心里知道他在想着自己的事,因而稍稍有点儿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燕鹊安知鸿鹄之志?自己既想寻找大的出路,则离开这小小的县衙只是迟早的事,又怕他作甚?再说,韩世辅为人软弱,是不大可能向外泄露的;退一步讲,他即使翻脸,向达鲁花赤哈德松报告,也是除他之外无有任何人证和物证的事,到时候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承认,谅他也奈何我不得。
韩世辅游兴顿失,回城的路上,他没有再和陈友谅说点儿什么。直到接近北城门时,才对陈友谅嘱咐了一句:&ldo;羊楼洞茶农的两件案子,请你看在我们共事几年且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就不要从中搅和了吧。请你再想想办法,如果能让他们安分下来是最好不过的了!&rdo;
陈友谅心中不禁一笑‐‐县尹一句话中带了两个&ldo;请&rdo;字,这在过去也是从未有过的事啊,但嘴里还是答应道:&ldo;友谅知道了,请大人放心。&rdo;
4
从赤壁回来的次日,陈友谅专门去了一趟南乡羊楼洞。
纯朴的乡民们将县衙的陈主簿视为恩人,纷纷来到了罗村罗大德的家中看望他。友谅不知道的是,罗大德已经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而且瑚儿的母亲走得早,瑚儿一人不仅要照顾奶奶,现在又要照顾父亲。陆扁担告诉陈友谅:&ldo;几天之前,我们将曹天龄逼死罗珊儿和对茶农所产之雨前茶压级压价、多收税款分作两案请人写好状子,一行人去到武昌之后,岂料连武昌路总管府衙门的大门都进不了,在衙门口即被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赶了出来。满以为来到武昌即可替女儿伸冤的罗大德一急,当即口吐鲜血倒在了衙门口,已经不省人事。隔了半晌方才睁开眼睛,只是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回来之后,瑚儿请医家先生看了,先生说是急火攻心,开了几剂安神养心的方子,吃下去之后,这才好了一点。大伙儿无奈,只得帮助瑚儿将她姐姐先安葬了。&rdo;友谅急忙来到了罗大德的病榻前,只见罗大德拿几天前相比已经瘦了不少,他一见友谅,没神的眼睛里就流出了浑浊的泪水,紧紧拉着友谅的手不肯放。友谅痛心地言道:&ldo;看来是我陈友谅害了你老人家啊!本来我以为曹天龄和哈德松是儿女亲家,在县里告他不动,我们还可以到路府、到省府去上告。按照我的经验,武昌路总管府衙门就是装装样子也要问上一堂,然后再发回蒲圻重审,想不到连门都进不了,难道这曹天龄有这么大的神通?&rdo;陆扁担接言:&ldo;昨日有乡亲在路上碰到曹天龄了,说是曹天龄仍十分张狂,明目张胆地说什么&lso;老子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你们穷小子告到哪里,老子都奉陪,想要告倒我曹天龄,八辈子也休想!&rso;罗大德听说后,随即病情又加重了。&rdo;友谅恨恨地言道:&ldo;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