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住自己独立的魂魄与白骨,他是单薄的,孤独的,伶仃的,甚至一朵花,一棵孤草,都比他有所依靠。花长在枝头,孤草扎根大地,玉随安却无处可长,甚至不容于天地。此时此刻,林愿眼前的男子不是仙门正道谈之色变的魔域之主,也不是万千魔族跪地谦卑服从的魔尊,他只是……只是谢寒洲不要的心魔,是仙尊谢寒洲不要的恶。林愿心中的怜爱已经要满溢出来,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玉随安散落在草地间的墨发,声音带着仿佛要将人融化成软水的暖意:“没有,你很好,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你们都是最好的。”“玉随安,你和谢寒洲是一样的,无论世人怎么褒贬不一,在我心里,你们是一样的……”“没有不好,你没有一点不好……”林愿不敢触碰玉随安,害怕他会恐惧,会被他不知道的阴影笼罩,可是他没有办法不去触碰他,他想要帮玉随安。他要救他,他想要救他……林愿低下头,抵着玉随安满是冷汗的额头,轻声说道:“玉随安,你不要怕,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亲亲你,抱抱你,不要怕,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少年的声音很轻很乖,也很软很甜,像是一颗软糖喂到了玉随安嘴边,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不需要,他只需要吃下这颗糖,就可以尝到梦寐以求的甜。林愿亲了亲他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鼻尖,最后很轻很轻的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这些轻柔的吻,其实不能说是吻,更像是一种温柔的满含温暖的安抚。玉随安眼睛微微涣散,有些看不清林愿,似乎又能够看清,他感受那犹如花落般的轻吻,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落在满是鲜花的美梦中,周围都是缤纷花色。是啊,他的眼前,因为站着少年,似乎真的非常美好。可是……他的身后,是北域那座死城的尸山血海,是白骨皑皑,他的脚下是无数双想要拉着他一起万劫不复的手。玉随安想要假装身后的那座城市已经灰飞烟灭,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他更想要装作看不见,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那些攀在脚踝上,仿佛要钻进血肉里的枯瘦手指。耳边似乎有了声音,是哭声,是那座死城里的人在哭。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哭着,在嘶吼,声音凄厉无比,夹杂着滔天的怨恨和冤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去?”“为什么我们都死了?”“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才活了下来?你到底都做了什么?”玉随安感觉到上方的林愿俯身下来,然后,他的后背,仿佛从地狱深处伸出一双手臂,搭在了他肩膀上,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的那个声音,在耳边犹如恶鬼的低语。恶鬼在轻轻的笑着,轻轻的问他:“好喝吗?”玉随安颤抖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仿佛一具死尸,他感觉他仿佛被开膛破肚,每一寸阴影,每一寸黑暗,都无所遁形。恶鬼还在笑着问他:“是不是很好喝?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了,肉真的太香了!太香了!!”玉随安想要摇头,想要出声反驳,想要反抗,可是那个声音,似乎是缠在他的身体里,绕在他的神魂与神骨中。入骨三分,也融了魂魄三分。在恶鬼的声音中,玉随安自惭形秽到了极致,遍体鳞伤的身躯在撕开遮掩的黑布,在糜烂成永远不会愈合的累累伤痛。【滴!高危警告!高危警告!!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反派玉随安黑化值已升至99999,属于高危险数值范围,请宿主努力消除反派黑化值!解除危机!】林愿听到这一声提示,根本不敢再碰玉随安,只能跪坐在一边,看着苍白痛苦的男子,无能为力。有人走了过来,白袍猎猎,林愿听到谢寒洲清冷淡漠的声音:“不用管他,死不了的,他一直都是这样赖活着。”玉随安和他,一直都是这样赖活着。谢寒洲只有在面对玉随安时,才会用这样的语气,不再高高在上,甚至有些尖锐刺人。林愿有些生气谢寒洲这么说,正想反驳,他看到了谢寒洲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温,那样的寒凉如水,没有多少活气,也没有多少生机。林愿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谢寒洲如同此时的玉随安一样,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痛着苦着,在玉髓安出现之前的三百年时光里,所有的痛苦都是谢寒洲的。他们是一个人,玉随安的痛苦全部都来源于谢寒洲,甚至他才是真正的经历者。林愿眼圈红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滑落,声音沙哑破碎:“……师……尊……”谢寒洲看到小徒弟突然哭了起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广袖轻拂,玉随安便昏迷了过去,连同那些看不见的痛苦也仿佛暂时沉睡了。“饮鸩之法,没什么用,但至少现在,他不会难受了。”谢寒洲走过去,蹲在小徒弟旁边,伸手擦了擦徒弟的眼泪,低声说道:“别哭了,乖,听师尊的话,别再哭了。”林愿没有听话,他把玉随安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随后他抓住谢寒洲的衣服,通红的眼眸里满是偏执。“师尊……”“师兄为什么会这样痛苦?您知道吗?谢寒洲,你愿意告诉我吗?”左手仙尊,右手魔尊(23)谢寒洲从小徒弟嘴里听到自己的名讳,眉梢轻动,觉得自己是太疼这孩子,都无法无天了。不过小徒弟乖巧听话,也确实可人疼。“没什么,心魔心障而已……”谢寒洲动了动殷红的唇,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他垂眸看着少年怀里的玉随安,睫毛无声地打落一片阴影,幽深而又暗晦难辨。林愿睫毛被眼泪打湿,他努力忍住哭腔,声音带着清晰可闻的痛楚:“……什么样的心魔……我……我能帮他吗?”我能帮你吗?谢寒洲……谢寒洲听不到小徒弟的心声,他轻轻擦着少年滚烫的眼泪,手指被浸湿,觉得濡湿,又觉得一阵烫热,心中微浮动着。半搂着小徒弟,谢寒洲下巴抵着林愿的头顶,在他的后背间轻拍着,声音很低很沉,仿佛沉在了渊壑深处:“你别哭了,就是在帮忙。魔由心生,障由心起,林愿,你能帮的只是陪在他身边,知道吗?”林愿倚在谢寒洲怀里,将脸埋在男子的颈窝,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嗯,我知道了。”谢寒洲缓缓收紧手臂,抱紧了林愿,又慢慢松开:“先回苍梧峰。”三更雨轩。谢寒洲不想累着身娇手软的小徒弟,将玉随安搬到了床榻上。林愿帮男子脱了长靴,又去打了热水拧干毛巾,轻柔帮他擦脸擦手。做完这些,林愿在床榻边守了很久,见玉随安的脸色好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寡淡无血色的白,才有空去想别的事。谢寒洲坐在外间的榻上,手臂放在小桌几上,随意的撑着脸颊。林愿出来时,看到谢寒洲从来都不染尘埃的白袍上有了褶皱,也有了脏污,觉得很刺眼,也很心疼。他走过去坐在榻边的踏凳上,抬起谢寒洲弄脏的白袍,拿手帕小心地帮他擦拭。谢寒洲其实有些闷气之前所见的场景,就算方才在北岭雪峰,他安慰着伤心难过的徒弟,这闷气始终都在,像是动物的利爪,在心中抓挠,偶尔会留下一道见血的伤痕,有些痛。不过看到小徒弟这样,他立刻就心软了,伸手把小徒弟抱了起来,让徒弟坐在自己腿上。这样的事情以前没有过,谢寒洲总觉得徒弟还小,又是晚辈,他们虽然心意相通,可是亲密的时候,到底不如寻常道侣那般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