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愿提起的那段时间,真的太遥远了,可是当他擦拭掉那层刻意落满的用来遮掩的灰尘,曾经的自己,一眼望去清晰可见。江迁痛苦的闭上眼睛,握紧林愿的手,矛盾且无助的呢喃道:“我……我不记得了,岁岁,我真的……不记得了……”林愿知道他记得,记得很清楚,从未忘记过分毫,只是他逼着自己,甚至告诉自己,他需要忘记那些。江迁是江家唯一的幸存者,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江家所有人的命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所有的尸骨都压在他的肩头。江迁不是自己一人,他是江家的江迁,江家血流成河,尸骨遍地,他需要为江家的每一个人活着,他不能为自己而活,不能……林愿将他痛苦矛盾的爱人搂进怀里,掌心落在江迁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似乎是想要抚平那些伤痛和疤痕:“不记得就算了,那我说说我想做什么?”他俯身靠近过去,在江迁的耳边,语气认真:“江迁,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我没有想做的事,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我的梦想是你。”林愿再一次说道,仿佛一个亘古不变的承诺。“江迁,我的梦想是你。”江迁听清了这句话,很清楚很清楚,他觉得这个冬日的寒冷彻骨,仿佛被这句话简单至极的话驱散的干干净净,不留半分,林愿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热度,一点一点漫进了他的心底,无声的温暖着。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抱拥着彼此。时间缓慢的向前流淌,似乎只剩下了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以及隐隐约约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迁缓缓从林愿怀中抬起头,涣散的眼眸终于重新聚焦,他有些冰凉的指腹落在林愿的侧脸上,很轻很轻的动作,像是在触碰一个珍贵异常的宝物。“你的……”江迁的声音沙哑至极,滞涩至极,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腥气。“你的梦想,是我……”江迁有些不可置信,他凝视着林愿,幽暗的眼眸空洞到似乎只剩下眼前的林愿,缠着声音,一字一字说道:“你的梦想是我……”林愿目光明亮,异常坚定地说道:“是你,江迁,我的梦想是你。”江迁得到了确定的回答,却陡然惊慌失措起来,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他感觉他身上遍布的那些伤痕,重新撕裂起来,重新鲜血淋漓。他依旧是那个遍体鳞伤的江迁,是那个落入泥泞深处的江迁,眼前万劫不复,身后尸骨成山。林愿见江迁情绪有些不对,赶紧将人抱进怀里。“不要怕。”林愿轻轻的说着。“不要怕……”林愿知道江迁在害怕什么,高官厚禄,权力地位,这些都不是江迁想要的东西,他真正想要是公道,是清白人间,可是撕开了罪恶和算计之后,真相底下是更深的罪恶,更深的黑暗。江迁一无所有,他一无所有,他害怕人心反复,他不相信自己,他不敢相信自己。林愿掀开床榻里面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阻隔着冬日的寒意侵袭。江迁还是浑身紧绷,微微颤抖着,林愿与他更加紧密的相拥,低低在他耳边轻语说道:“江迁,把我关起来,只要你喜欢,关多久都可以,我心甘情愿……”他心甘情愿……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江迁。为了他伤痕累累的爱人……江迁再一次听到这声心甘情愿,心底的野兽疯狂撞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栏,摇摇欲坠,他想,是林愿心甘情愿,是林愿愿意被他关起来,林愿答应了的。其实,他也不算是关着林愿,他只是想要林愿能乖乖的在他身边,永远在他身边。林愿说过要罚自己和他白头到老,罚他们一生到老,不离不弃。他说过的……江迁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是一片漆黑疯魔,他从林愿怀里挣脱出来,手按在对方的胸口,随后一点一点往上,拨开被褥,让外间的光落进他的眼眸中。“岁岁……”江迁看着林愿的面容,极是温柔,他的手落在林愿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片刻,说道:“王爷自己说的,不能反悔,不可以反悔,明日好不好?就明日,我将王爷关在我的提督府中。”他缓缓靠近过去,亲了亲林愿的鼻尖,一如往昔的亲昵,分毫未改:“我怕王爷会不习惯,那里的一切都和临园一模一样,我保证,真的是一模一样。”这样的江迁,林愿从来没有见过,可见他平时在自己面前是怎么样的克制忍耐。林愿想了想觉得不奇怪,任何一个人,经历江迁所经历的事情,怕是早就忍受不了,选择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死才是最简单最轻松的。而江迁,他虽然还活着,可是他早就疯了,只不过他疯的清醒,也疯的绝望。伸手摸了摸江迁还算温暖的脸,林愿乖乖的点头,说道:“好,明天,明天你就把我关起来,关进你的提督府里。”江迁的眼睛微微明亮了些许,似乎是很高兴:“嗯。”他轻轻握着林愿的手,忍不住闭上眼睛,无声的呢喃:“岁岁……”林愿听着他的声音,软软的应道:“我在,江迁。”“岁岁……”“嗯,我在……”林愿见江迁的情绪似乎安稳了不少,不动声色的说道:“江迁,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时候想做些什么?我都答应你,让你把我关起来,都这样了,你还不愿意和我说吗?”江迁现在平静了不少,因为林愿主动走进他的囚笼,他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有些空,半晌之后,他满是落寞孤寂的说道:“以前,江家还在的时候,我想像父亲那样,为百姓立命,让大梁朝局清明坦荡,海晏河清。”他看着林愿,似乎又在看着某些遥不可及的过去:“那时候的我,当真是太天真了,将一切想的那样好,岁岁,我真的太差劲了,我连原来都比不上,一点都比不上,我那时候还敢想,现在,想都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拯救权臣后小王爷被圈养了(27)林愿无法完全理解江迁的痛苦,没有人能理解,一个人永远无法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可是他心疼江迁,心疼得要命,他想如果江迁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就好了。如果江迁是坏人,那种坏得纯粹、坏得彻底的人,那他就不用这样绝望无助,这样矛盾撕扯,像是要将过去的自己,从他早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撕扯开来,丢到一边,丢到他假装无法看见的黑暗深处。林愿只能抱紧江迁,亲一亲他的脸颊,亲他的唇,语气温柔的哄着:“比得上,谁说你比不上,你已经很好很好了,江迁,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江迁在林愿的怀抱中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好,早就不好了,他那样坏。一双读书执笔十几年的手,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便已经不习惯拿笔,习惯执刀,习惯了杀人,这样的他,能好到哪里去?林愿见江迁这样反驳自己,有些不高兴,他松开江迁,掰着手指算江迁的好:“你读书厉害,拿了全国第一,古今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就算再给我一千年时间让我读书,我估计也不行。”“你长得漂亮,金陵城里无论男女,没有人有你好看。”“还有……你意志坚定,我当初把你从延平王府带回来的时候,你都被他们伤成那样了,依旧没有放弃自己艰难求生,那些事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自暴自弃,因为绝望和痛苦崩溃自杀了,但是你没有,你全部忍了下来。”林愿说得无比认真,也十分幼稚,同时真诚至极,仿佛是在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江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