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城,群贤坊西边“四海邸店”,根据《唐律疏议》对邸店的解释,“剧物之处为邸,沽卖之所为店。”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十几亩的客货两用大栈,木柞主楼有两层,斗拱硕大,屋檐高挑,红柱青瓦,很是大气,附楼分列两旁,院落宽大,从金光门入城几步便是,属于鸿胪寺指定的对外迎宾之处,主要是招待西域沿丝绸之路而来的半官半商客人。
因靠近西市,抬脚便能将所带的货物出售,常见的有果干、皮裘、驼靴等等大路货,珍贵者有从波斯、印度、东罗马运来的毛织物、香料和各种“奇珍异兽”,换回茶叶、丝绢、陶瓷、铜铁器等东方特产,非常方便,有商务cBD的吸金属性。至于是谁的产业,自不是你我所能打听的了。
傍晚酉时,二楼茶室,两位身着便装的突厥人正在观看仕女煮茶,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唐人好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茶亦是如此,煮茶讲究要三沸,你看,现在滚沸已止,正培育汤花,汤花薄的称为‘沫’,厚的称为‘饽’,细轻的称为‘花’,这与茶汤品质有关。”讲话者自是有“中原通”之称的阿史德暾欲谷,当时的突厥人对牝鸡司晨的武周是不认可的,特别是默啜可汗眼中,他们私下仍称呼为唐人。对面坐的便是使团的“保安队长”阿史那宏,他可没有副团长的雅骨,能深谙其中滋味,之所以耐着性子陪着,完全是畏于对方爱背后捅刀子的阴鸷德行。
“来,来,你细细地品一下,茶有五味之说,对应的是‘五行’之说……”这位“中原通”正兴致盎然地掉着书袋,耳边传来一阵叫嚷之声,听来似是突厥人与外人争吵,阿史那宏向阿史德暾欲谷递了一个请示的眼神,那阿史德暾欲谷有些懊恼道:“这些狼崽子,就不能让他们闲下来,你下去看看,别惹出事端来。”
阿史那宏急匆匆来到大堂,看到四五个突厥人正围着一位方脸大眼的年轻唐人在“鸡同鸭讲”,一旁的店小二(当时称“博士”)正站着中间,充当隔离带,可怕的是,那个唐人手里正拿着一把刀上下比划着。
他一看大骇,这刚到长安城,还没过夜,就惹出乱子,竟然动刀了,这还了得,他赶紧过去喝止,一问之下,原来是那位唐人要将刀售卖,突厥人正在划价,语言不通,这一来二去,吵嚷起来。
阿史那宏听后皱起眉头,唐刀坚韧锋利,他在战场上领教过的,这是不假,但唐律对兵器管理是非常严苛的,“兵器私與化外人者,絞。”这是砍头的大罪,这种违法交易显然会给使团带来很大麻烦,万一是钓鱼式执法呢?他赶紧制止住了众人,要他们各自回房待着。
“无妨,你把刀拿来我细看一下。”发声者是阿史德暾欲谷,不知何时,他已来到大堂,冲那位卖刀人说道。
众人见使团大佬来了,都退后闪过,不知道他说的什么,那卖刀人却是听懂了,将手中刀具递了过来,阿史那宏立在一旁,凑过身去,也认真地打量起来,这是柄短刀,与“唐刀四制”明显不同,特别是与护身“障刀”的窄刃不同,它是宽刃的,上面雕刻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金色苍鹰,栩栩如生;刀身中部呈反向弯曲,与刀柄的连接处有一个曲型凹槽,似是血槽,刀鞘却是很是普通,为生牛皮包木鞘。
“这不是唐刀,这是天竺国的东西。”这阿史德暾欲谷果然是见多识广,一言中地,他冲身旁的狼卫说道,“把你的随身佩刀给我。”
那位狼卫将腰里别着的短匕首双手举送过来,阿史德暾欲谷左右手各持一刀,将两刀刀锋对磨了数下,忽地发力对砍,只听“铮”的一声,匕首刀刃被崩开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那把“天竺刀”却是毫发无损,而且阿史德暾欲谷明显感觉到这“天竺刀”卸力十足,一点也不震手。
他微笑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是把好刀。”他转头向那位唐人问:“欲卖几何?”
“草原英雄自是识货人,三十贯。”那卖刀人不紧不慢说出了个天价,因为在当时的黑市上一把上好的镔铁横刀才两贯钱,那些突厥狼卫们似乎听明白了这三十贯这个数字,禁不住七嘴八舌出声指责他脸厚心黑。
“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一分价钱一分货,言无二价,免开尊口。”这位卖刀人面不改色,一幅爱要不要的模样,这倒也符合长安人一贯的霸道作风,皇城根下,自然看谁都是化外之人,更别说是去年还你死我活干架的突厥人,老子坑你没商量。
“这刀不对。”阿史德暾欲谷突然说道;
“哪里不对了?胡说八道。”那卖刀人脸色一变,大声嚷道;
“这刀应该是左右两把才对。”阿史德暾欲谷握着那柄刀一边打量一边若有所思道;
“哎哟,果然是遇到行家了,没错,没错,就是两把。”那卖刀人本就细长的小眼此时更是笑得眯缝成一条线,他忙不迭地从身后椅子的包袱中又取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刀来。
“一口价,两把刀,三十贯。”阿史德暾欲谷神色平静地盯着那个卖刀,手持两把刀架在胸前,高大的身形向他压了过去,脸上的八字胡几乎要触到对方的额头,那感觉就像要吃人似的。
“好吧,好吧,那就三十贯。”那卖刀人似乎被阿史德暾欲谷强大的气场唬住了,或者他也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乱喊,总之,他点头了。
威逼成功,阿史德暾欲谷将身子收回,心中暗喜,正准备叫阿史那宏回房取钱,耳边传来一声:
“慢着,这东西小爷要了,我出四十贯。”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