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为悬心重新包扎好伤口,喂过汤药,小心翼翼地虚窥了一眼玄慈,伫立到一旁。这里不是悬心的起居室,而是玄慈的禅房,窗外花木绰绰,风吹林响,令他莫名感到忐忑不安。原本在打坐的玄慈睁开眼睛,捻着手中的佛珠,望着悬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中既有怜悯,也有惋惜,更多的是淡淡的追忆。
“师父。”慧能道,“刚刚达摩院的慧净师兄来禀报,说是在五乳峰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我按照师父的意思,引他们往后山方向去搜了。”他对玄慈十分尊敬,与侍奉亲生父亲无异。玄慈对悬心的另眼相看,让慧因等人心生嫉妒,然而他却坚定地认为,师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反而待悬心更加友善。
玄慈见他一脸欲言又止,便知他心中充满了疑惑,迟早按捺不住急躁性子。
“慧能,你过来。”玄慈向他招手,神情和蔼。慧能跪到他身旁的蒲盘上,双手合十,做出聆听姿态。
“你把你发现悬心失踪之事复述一遍。”
“是。”慧能回忆道,“我见达摩院和戒律堂的师兄都来了,有人接手此事,便从慧因的房中离开。突然想起悬心师弟的伤药还没上完,急忙回到了悬心那边,但人已经不见了。我生怕他和慧因一样遭了毒手,就赶来禀告师父。”他说起来还留有后怕的心情,当时涔涔而出的冷汗,现在仍腻在背后。
“你做得很好。”玄慈微笑道。
那时候达摩院和戒律堂的人都在附近,如果他大声嚷嚷宣扬出声,恐怕悬心失踪之事就没那么轻易解决了。毕竟他还在禁闭中,又与慧因素有嫌隙,难免遭到重重盘问。依悬心的性子,不知道要节外生枝出多少事。
慧能的年纪不比悬心大,满脸稚气,难得受玄慈夸奖,道:“还是劳烦师父亲自出手,才将师弟从贼人手中救回。”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遗憾不已,“只可惜还是让那贼人跑了出去。没想到那人如此刁钻,竟打晕了一个师弟,换了僧袍,趁乱偷跑下山。”
他还不知道掳人的和杀人的,并非同一个人,以为是凶手掳人不成,使计逃走。
“不过这事儿怪得很,那贼人竟也是出家人吗?”不然便是光头秃头。否则怎么能扮作少林僧人离开?
玄慈望向犹自昏迷不醒的悬心,道:“此事确实出乎意料,我原以为……是悬心的师父接他来了。照那人的性子,一言不发就带走悬心,也不是不可能。”没想到竟是个和悬心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慧能还是第一次从玄慈口中听到关于悬心师父的事。他记忆中,悬心来少林时才七八岁,沉默寡言,天资却远超众人。他原本理所当然地认为,悬心会被玄慈收为弟子,但后来却只做了扫地的职事僧。慧因等人嫉妒他能接触藏经阁中万千功法,却不知他唯独学了一套健身的小洪拳。这小洪拳人人可习,根本算不得少林独门武功。
“师父。”慧能忍不住好奇道,“悬心的师父究竟是什么人?”
玄慈道:“十年前,悬心孤身一人来到少林,说要寻他的师父。我们询问了所有年龄相符的师兄弟,没有一人认得这孩子。我看他显然是找错了地方,又无家可归,便暂时留他在寺中住上几日。那段时间,寺里进了贼,将记录僧人档案的勤事堂搅得天翻地覆,我在房中补录到深夜,忽的被风吹熄了灯烛,接着颈边便多了一把剑……”
慧能听得惊险,低呼一声。
“背后有人问道:‘悬心在哪儿?’我那时还不晓得这位小住客的姓名,自然一问三不知。那人茫然地连声道:‘奇怪,怎么会这样?悬心呢,悬心在哪里?’倒也没为难我,收了剑眨眼间便无影无踪。他离开的刹那,屋中的灯烛方又重新亮了起来。”
慧能瞪大眼睛,讷讷道:“这样的武功……”
“近乎鬼神。”玄慈叹道,“从此以后,那人再没出现过。悬心等了月余仍不走,令方丈十分为难。这时,他才第一次对我们开了口,提出要剃度出家,却只做职事僧,不拜在任何人门下。既是职事僧,不入‘慧’字辈排名,便要另起法号,他沉默良久,告诉我们他叫悬心。”
“那神秘人找的就是他!”
“不错。”玄慈神情惭愧道,“他等了他师父这般久,殊不知他师父也在找他。两人因为我的一句话,竟就此擦肩而过。”
慧能心中感慨不已。此事也不全是师父的责任,只能说两人有缘无分。悬心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早知道的话,自己应该更维护他一些。怪不得师父平时待悬心这么好。
玄慈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一等就是十年。十年里,悬心未曾离开少林一步,唯恐他师父回来找不到他。这十年中,为师亦在不断寻找他师父,直到不久前,终于从云南那边传来了一丝消息……”
慧能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