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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愁的人是晁风。十八九岁的青年，顶着一脸与英气的五官极不相称的郁闷表情，颀长的身形弯得像个球，他坐在淮河岸上，拄着下巴，咬一口手里的点心，啪，往河里丢块石头。

小琴师就坐在晁风身边，眉清目秀，瘦瘦小小，两条细长的小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身上白色的衣裳明显肥出一圈，整个人瞧上去颇显寒酸，唯有怀里那架青碧色的古琴，阳光一照，流光溢彩，好不高华。

古琴太大，几乎快赶上小琴师的身高，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吃力地将它换到左臂下夹着，腾出右手戳戳晁风：&ldo;喂喂，傻大个儿，好吃不……&rdo;

晁风正愁着，随口嗯了一声，又咬了一口。

小琴师接着戳，语气明显带了哀怨：&ldo;你把我的午饭吃了快一半了……&rdo;

晁风啪地拍掉他的小爪子，拿块点心往他嘴里一塞，好了，世界终于安静了。

不成想，小琴师费力地嚼着满口的食物，又往晁风这边挪了挪，清秀的小脸往他面前一凑，鼓鼓的小腮帮里艰难地挤出话来：&ldo;瞎辣呃儿，里想虾心四儿呢？样乌凉甩热？（傻大个儿，你想啥心事儿呢？让姑娘甩了？）&rdo;

小脖子一梗，嘴里的点心咕噜一声咽下去，小少年拍拍晁风的大腿，语重心长：&ldo;年纪轻轻，凡事要看开点儿嘛。说说，哪个叫你一个大男人愁得这么娘娘怪怪（扭扭捏捏）的？&rdo;

咦，当地方言？

晁风终于正眼看他：&ldo;你也是本地人？&rdo;

&ldo;嗯啊！哟，老乡啊！&rdo;小琴师双手一拍，立马来了兴致，两下挪上岸去，搬过古琴往腿上一横，十指细长，往琴上一按，&ldo;成，点心就当见面礼了！你慢慢顺（吃），我给你弹首曲子，弹完你就不愁了！&rdo;

晁风发自内心地苦笑一声，谁给你的这毫无头绪的自信？

行吧你弹吧。

曲终，晁风扒在小琴师的肩头，八爪鱼般死不撒手。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汪眼泪往下流。他拿小琴师的衣服当帕子，蹭啊蹭啊蹭啊蹭，车轱辘般反反复复就一句话：&ldo;哪个让你弹这个的？哪个让你弹这个的？！&rdo;

小琴师年纪太小，词似乎就记住几句，什么&ldo;……旌旗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rdo;好像是讲行军打仗的曲子，让清脆透亮的少年音一唱，却丝毫不显违和，配着技法尚显稚嫩却无比生动的琴声，扎出一阵疼来，又一阵痒。

肩头上湿了一片，小琴师略显嫌弃地皱眉，却也没把晁风扒拉开：&ldo;这曲子叫《国殇》，是古时候楚人的祭歌，我瞧你是个武人，现在世头这么乱，你应该是为这个发愁吧？&rdo;

小爪子在晁风背上胡噜几下，小琴师瞅瞅晁风的长刀，带点小得意：&ldo;应该是让我猜中了。&rdo;

好吧，晁风的确是在为这乱世发愁。

&ldo;僚国叛乱，朝廷上内有细作，外有乱军，前者查不出，后者到有可能防得住。&rdo;手里的点心一掰两半，晁风递一半给小琴师，剩下一半丢进自己嘴里，&ldo;我要去戍边了。&rdo;

&ldo;戍边？是了，城里都不大安宁，别提外边了。&rdo;小琴师托着腮，很有几分同情地看着他。

是，很危险。戍边一去，便不知何时回来，或者，能不能回来。可保家卫国的事晁风当然义不容辞，他想不通的是另一些事。边外民族矫勇善战，叛军的实力自然不必多说，可朝廷为何突然给他提了官，叫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武将出任将帅？受命时，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的叹息，身边文官的欲言又止，几个同僚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搅得晁风心里一团乱麻。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但这些，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又怎么跟身边这个十三四岁的小鬼说起？

&ldo;好了，小鬼，你叫什么？&rdo;晁风甩甩脑袋，把杂七杂八的念头甩走，抬手揉揉小琴师的脑袋。也亏了这小鬼，让曲子一撞，心里是没那么发堵了。

&ldo;秦淮。姓秦，三点水的淮。&rdo;

&ldo;淮……？好名字。生在淮河边上，这地儿叫淮左，你也叫淮……&rdo;

&ldo;那大个子，你叫什么？&rdo;

&ldo;我……我叫晁风，日兆晁，就是平时刮的那个风。&rdo;

话音刚落，小鬼反倒低下头去不做声了，略一沉吟，才抬头道：&ldo;传说龙生九子，有个被贬作守山的龙子，就叫嘲风。&rdo;

晁风转过脸来看着他。

&ldo;龙子。&rdo;秦淮将两手分开，分别往两边轻推一下，&ldo;守城，守山。&rdo;

晁风默然片刻，&ldo;我与皇室……并无亲缘。&rdo;

&ldo;并无亲缘，可你有龙子的名字。&rdo;秦淮注视着他的眼睛，&ldo;不论这名字给你带来了什么，山有龙子镇守，我相信定能风调雨顺，坚不可破。&rdo;

&ldo;戍边一去不知多少年，我不知还有谁会记得我。&rdo;

&ldo;你自己都说了，生在淮河边上，我也叫淮。我记得你，就是这淮左之地记得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