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京,秋瑾本来正处于被婚姻的堤坝禁锢,心成一潭死水之时,可与冯华的几度晤面,却令她的心湖微微泛起了波澜。张家湾码头那轩昂男子深邃清澈的目光、浏阳会馆中冯华大义凛然的铮铮之言以及&ldo;老福记&rdo;酒馆短促一会时这个男子的言谈举止,不但与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侠情产生了共鸣,更让冯华的影子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头。为婚姻苦恼着的秋瑾明知道热中名利、趋跑于权贵之门、酬应于歌楼酒榭的王廷钧与冯华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但不知怎么,她却时不时地要把这两个男子放在自己心中比较一番。
通过与贺菱和龚芳的进一步交往,秋瑾对冯华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对冲破婚姻的樊篱生出了更多的渴望。以她的冰雪聪明和情感阅历,当然能够读懂偶与冯华相遇时,他那含蓄却炽热的目光中所隐藏的感情。终于,在冯华他们即将离京之际,秋瑾也毅然作出了离家出走,誓不虚度此生的决定。然而,当她在与众人同行的过程中,蓦然发现贺菱儿对冯华也拥有着一份执著的真情时,她却禁不住犹豫了。面对着贺菱儿的率真可爱,秋瑾几经考虑,最终黯然地把自己刚刚开启的那道情感闸门重又关闭了起来……
&ldo;秋姐姐,咱们干脆别回去吃了!今天我请客,到&lso;聚坛屋&rso;面馆吃寿司,为台湾战争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好好庆祝一下。&rdo;少女的情绪显然已被自己刚才的分析调动了起来。一转身,她拉着秋瑾的胳膊欢声说道。
&ldo;什么?&rdo;被突然拉回到现实中的秋瑾怔了一下问道。
&ldo;秋姐姐,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我说咱们今天不回去吃了,好不好?&rdo;少女一脸娇憨的埋怨道。
勉强将心情收拾了一下,秋瑾哑然笑道:&ldo;我们玉英大小姐已经发话了,那还有什么不好的!&rdo;
&ldo;秋姐姐,你又取笑人家!再说我是什么大小姐,以后我可不理你了。&rdo;少女不满地说道。
&ldo;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玉英是女中豪杰、巾帼丈夫,才不是……&rdo;
&ldo;秋姐姐,你怎么又来了?&rdo;
在一阵轻快的笑声中,秋瑾和黄玉英二人携手走出了上野公园。
自远渡重洋来到日本之后,秋瑾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辗转进入了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学习。她原本以为,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学习和生活将会极为孤单寂寞,但不成想与她同时到这里学习的竟还有一个叫黄玉英的华裔女孩子。
黄玉英家出香港名门,原籍香山。他父亲黄肇是伦敦布道会马礼逊学校的毕业生,如今是香港有名的大商人。黄玉英自小便活泼开朗、聪明好学,颇有男孩子的风范。而黄肇由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对她的期望也是颇高,从小就让她与男孩子一起上学念书。去年六月,黄玉英以优异的成绩从香港皇仁书院毕业,黄肇本待送她去英国继续深造,可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于日本蕞尔小国的严酷现实,令民族自尊心向来强烈的黄玉英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也由此动了去日本留学的念头。黄肇几经劝阻不果后,只得为她办理了进入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学习的手续。
由于同根同源,又有着近似的脾气秉性,秋瑾和黄玉英这两个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才刚一认识便迅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们每天从居所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居所,都会手拉着手从上野公园穿过。姐妹俩的这种边走边聊,已经成为两个身在异国的年轻女子一种精神慰藉和生活享受。
台湾战争的进程,一直都是秋瑾和黄玉英共同关心的事情。报纸上每传来一次日军在台湾受挫的消息,都会让她们二人兴奋上好半天。而最近几个月以来,抗日联军节节败退,台湾战局日益艰危的消息,更是令她们忧心忡忡、担心不已。直到最近几天,从外国人办的报纸上,约略地了解到日军在登陆布袋后吃了一个大亏,才让她们将一直揪着的心放了下来。
夕阳西下,随着一阵萧萧的凉风刮过,渐渐枯萎的秋叶又簌簌飘落了一地;盘旋于上野公园上空的乌鸦则不停地盘旋着、鸹噪着,叹息黄昏已近,玄冬将临,去日苦多;不多的几个游人似也被这萧飒凄清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黯然无语、步履沉重地匆匆而去。
秋瑾二人从上野公园出来后,折上了那条她们每天都要走过的通往神田的小巷。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光滑的鹅卵石街面上还挤满了摩肩接踵的行人,但现在却由于支持圣战的&ldo;节约运动&rdo;而萧条、冷落了下来。
街道两边那些别具风情的料理屋、寿司面馆、品茶馆、糕饼店还余留着去岁的狂热,每个小店门前都有一对为庆祝对清国作战胜利而挂起的红灯笼。不过,在经历了一年的雪雨风霜之后,这些灯笼的颜色已经变成了陈旧的土红色,店里坐着的客人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他们品着新出炉的糕饼和浑浊的抹茶,谈的都是有关战争的流言传闻和关于生活日渐拮据的牢骚;眼光中流露出的也不再是对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的狂热与渴望,取而代之的是对战争的旷日持久以及未来命运的日益不安、疑惑和彷徨。
秋天的白昼是有些短了,狭窄的小街被那些已经枯黄、残红的枝叶遮掩得黯淡了许多。天还没有黑,店铺里却都掌起了灯。轻车熟路地来到那家名为&ldo;聚坛屋&rdo;的寿司面馆店门前,秋瑾和黄玉英推门而入。此刻,虽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店中的客人却并不多,可以容纳三、四十人的店堂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食客。秋瑾和黄玉英拣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先要了两份水饭乾瓜香鱼寿司,然后一面吃饭,一面轻声细语地继续交换着对台湾战争进程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