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怜爱的瞧向一旁陪坐的女儿,饱含歉意道,“就是委屈了我的凤丫头,可怜她一千娇百媚的弱女儿家,原本该过着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贵小姐日子,现下却不得不跟着我们做爹娘的来回辛苦奔波。”
王熙凤见提到自己,忙起身挨到李氏身边撒娇道,“母亲这是排揎我呢,我怎么就吃不得苦了?再说,江南好,风景画如诗,就是人,那也是带着灵性呢!不见我的好姑妈,嫁人十来年,瞧着就跟我姐姐似的,可见这里的姑娘皆习有驻颜不老之术。至于爹娘,身子也一向不好,可巧这里四季如春,岂不正是养身之地?如此斑斑好处,又何来受苦委屈一说?”
“嫂子瞧瞧凤丫头这张嘴,说的这些话真真让人舒坦,比她小时候还叫人讨喜,我家宝钗将来要是能学到她一分的伶俐,我也就不用操心她的将来会如何了?”
“姑奶奶是没瞧着她在家里时跋扈的狂样,她也只在亲戚长辈面前装乖巧,一时眼前离了人,尾巴还不给翘到天上去!”李氏埋汰完女儿,起身就将乖乖偎在薛氏身边的小宝钗抱到怀里,边打量边又说道,“依我瞧着宝丫头可比我家凤哥儿好太多,人皆说三岁看老,你瞧这丫头眉清目秀安静乖巧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端庄贤淑的影儿,真不愧是妹妹养的女儿,可见是随了她娘了!”
“妈妈每每见了别家女儿,总要带累我后退一射之地,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恨不得将我换了出去认别人做女儿,如今见了宝妹妹这样齐全的,更是要将我嫌的一无是处了。”王熙凤边说边假装伤心拭泪道,“我看我不如跟了姑妈回去,省的留在这里再招惹母亲生气,就是我的罪过了。”
“你这小淘气,认真还给母亲我尥上了蹶子,这话要叫你父亲知道了看他不打的你哭天抢地,到时再想叫我给你求情,我却是撒手不管的。还不趁早领着你妹妹下面玩去,好叫我跟你姑妈说上几句体己话,认真看好了弟弟妹妹才不枉你这大姐姐的称呼。”
熙凤闻言遂起身过去牵起宝钗的小手,嘴里说道,“可不敢在这里讨嫌了,我这便带着妹妹去
找弟弟玩。”又低头对宝钗哄道,“咱不陪着姑妈她俩在这干坐,姐姐带你外面玩去,你仁哥哥院里有一匹小木马,小巧精致人还能骑在上面,姐姐这就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等表姐妹俩走了没影,李氏才重启了话头说道,“宝丫头如此,想必哥哥定也是不凡的,只不知他如今可曾进学读书了,跟的又是哪位名师,我们初来咋到却要劳烦妹妹多加引荐才好。”
一席话可是触动了薛王氏的心事,只见她红着眼眶抱怨道,“按说嫂子如此郑重相托,小妹万没有推辞的理。可蟠儿的事我如何能插手,他自有祖母为他操心,现今还在内宅里混着,我却是管无可管的。也就他爹爹得空时才教他几个字,可他们皇商之家,一年多半日都在外面跑商,又如何能教得好孩子?我但凡提一句请先生的话,老太太便要疑我心内藏鬼,从前是用年龄小顶着,这会子渐大了耐不住我三催四请,好不容易松了口要给他请先生,却也不知是哪个三五不着六的来路,想着我就揪心的很。”
李氏听着这番话里有话的话,皱眉不解道,“这话听着倒像她们有意将你跟侄儿隔开了似的,又有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嗣教养最为重要,哪个不是在牙牙学语时便开始启蒙教学的,纵使你这婆婆如何溺爱儿孙,却万没有拦着不让请先生的理,现今却如此行事,难道这其中还有何深意不成?”
薛王氏冷笑自嘲道,“这里哪还能别的深意,不过是要借着蟠儿的名义辖制着我们大房,老太太疼爱幼子,连带着薛蝌宝琴都爱的跟眼珠子似的,我辛苦操持着家业,但凡有一点不公,她便借着蟠儿给我脸色看,使我母子相离,如今我在蟠儿的心中越发连个奶娘也不如了。”
“薛家既是由妹妹掌家,怎会连哥儿的一点边角皆摸不着,别的不说,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丫头近身伺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难道老太太还能驳了你这做母亲的好意不成?”
“她是不能说什么,不过是过的三五两月,随便找些由头将我的人陆续撵出去罢了,我若再送也是白搭,左右都是贪玩不好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儿子又在人家手里,我除了认命妥协一途,哪还有更好的办法!”薛王氏话里话外都是满腔的无奈。
李氏拉过薛王氏的手臂,轻抚着安慰道,“亲家太太敢如此薄待姑奶奶,还不是瞧咱们王家离得远,你便是受了委屈,咱们也鞭长莫及,你自来又是个贞静腼腆的,轻易不敢向娘家人张口,如此他们还不可着心的欺负你?如今你哥哥来了金陵,可不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今后你但凡受了委屈,只管过来告诉嫂嫂,回头看我捋起袖子上门找他们薛家理论去。”
被李氏这么插科打诨的混闹,薛王氏也就渐渐转了忧愁之态,只拣那小儿女的憨态趣事说出来与大嫂子调笑,又有金陵各处稀奇的市井传闻,几处有名的园林书院,并细细历数了当地有名望的强权乡宦之家,以及他们相互之间的姻亲关系,气氛一改先前的愁闷压抑,却是越发的轻松自在起来。
且说王熙凤这边,两个小男孩早就玩成了一团,哪还有空搭理什么姐姐妹妹,不过相互厮见毕分成两摊玩耍。
谁想不过一会原还玩的亲密的两个小子玩出了火,因着争一个老虎玩具就抱在一起厮打起来,你拉我扯的互相捶打,急的一旁陪侍的奶嬷嬷们赶紧上前劝架。奈何两人都是霸王脾性如何肯就此罢手,这会有人相劝更像是火锅里添了油,扭打的更为严重起来。小胖子薛蟠壮硕天然占据先天优势,倔强哥王仁聪慧机灵讲究个后发制人。好吧,确切的说,他们一个是用利爪子挠,一个则用尖利齿开咬,分分钟可不就见了血。
王熙凤原还在廊下瞧热闹,想看看最后究竟谁胜谁负来着,这会子闹出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小宝钗被吓得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先前攒着劲作的淑女样也被这一嗓子冲刷的干干净净。
三个娃一齐开哭,像是开了赛歌会,那一个个惊天动地的,差点掀翻了屋顶,虽说各自有各自的奶嬷嬷哄着,又有丫头各种搽药安慰,也没见那边的声势稍弱了下去。
王熙凤雷霆的性子,从来都是抬着头威胁恐吓人的,哪有低□子软声哄人的先例?从前教养小弟虽也是糖果加着棍棒调~教,那也是由别人负责施恩,她只来扮黑脸。这会三个小的一齐发作,王仁鬼机灵似的小人哪能不明白姐姐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更是逮着机会哭得震天响。小胖子薛蟠也是要强的,轻易不肯在哭嗓子上被比下半筹也是牟足劲哭鼻子,倒是比王仁这干打雷的敬业些,眼泪鼻涕一起流。
秉着先客后主的原则,等宝钗被她的奶嬷嬷半哄着退了下去,大姐大才耐着性子哄薛蟠道,“表弟莫哭,我知道定是仁哥儿不好给你受了委屈,回头看收拾他,再叫他去你家给你赔不是。”手里又拿着那个坏了的布老虎说道,“你看小老虎都受伤了,破破烂烂的可不配给表弟玩,回头我让丫头再做个新的,来日再叫仁哥儿亲自送与表弟玩可好?”
要说小孩子天性最是敏感,小霸王薛蟠虽不甚了解这个王家大表姐的本性,本能却嗅到了一股子危险的味道,又兼此刻自觉挣到了面子里子,十分识相的收了泪,不甘心的拽着布老虎怯生生的道,“蟠儿喜欢这只老虎,蟠儿想要,蟠儿家的丫头很厉害,叫她们做一个送给表哥玩。”
不顾身后愈加响亮的哭声,王熙凤和蔼可亲的答应道,“既是你喜欢,全都拿去又何妨?这些不算,我那库房里还有许多小狮子小豹子的玩偶,回头我叫嬷嬷带过去,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便是全拿了也没什么,就当表姐送给表弟的见面礼了。”
如此最后便是薛蟠心满意足的抱着战利品破老虎,踩着失败者的嚎哭声,在奶嬷嬷的带领下雄赳赳胜利退场。
回头王熙凤运足了劲,刚扯着笑脸蹲在王仁身边,就见仁哥儿一个哭嗝把委屈吓得全给憋了回去,板着小脸认真听着耳边轻柔柔的劝解,“好了,你平常倒是好意思自夸自个是什么小小男子汉,现今不过一个半旧的玩意,也值得你这样大哭小叫的。姐姐寻常怎么教育你的,男子汉最重要的便是胸襟气度,心机智谋,万不可用些女流手段,你如今这般小家子气,可见从前我算是白教了。明日我就叫丫头给你做一套小姑娘穿的裙子,你索性扮了丫头,我只当妹妹疼你,也再不管你了。”
王仁一听姐姐这番话,当即吓得真个哭了出来,一把圈住姐姐的脖颈,强忍着默默流泪道,“仁儿不是丫头不穿裙子,好姐姐,仁儿以后乖乖的,再不惹姐姐生气,那破玩意表弟若要给他就是了,仁儿肚子很大,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小胖子表弟一般见识。”
“傻弟弟,那东西你若真喜欢,想法子留住就是了,姐姐还能因为这个生你的气不成?”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检查仁哥儿身上有没有未发现的伤口。
“那姐姐是为了什么?”王仁歪头不解的问。
“自家弟弟是个只知蛮力不知计谋的傻瓜,你说做人姐姐的能不伤心生气?”王熙凤捏着小弟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亏我从前还将三十六计当成床头故事讲给你听,难道原来都是进了小猪的脑子?”
“仁儿才不是小猪,表弟才是。”王仁扭着身子反驳道。
“你怎么不是小猪了,只有小猪遇着事才会笨的想着用嘴巴蹄子解决问题。”
“姐姐骗人,小猪都是肥肥的,以前母亲带我去农庄还专门带我去瞧过,那品貌和表弟长的才相像。”说着还捏着自个的耳朵,表演道,“都是耳朵大大的,还支愣起来,叫起来哼哼的,仁儿就从来不那么叫。”
瞅着小弟抓耳挠腮的力证自个不是小猪的呆萌蠢样,逗得王熙凤抱着弟弟的小身子颤巍巍的闷笑,连一旁的丫头也都背过身去忍俊不禁。小仁哥见大家都在闷笑,自觉危险解除,终于敢放松了神经敞开了猴在姐姐怀里任人揉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