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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沐猴僭位徒贻笑(第2页)

安禄山这才转怒为喜,拍掌笑道:“羊总管此议,妙哉!妙哉!你们都来瞧羊总管的杀象手段!”

那老人走进场中,不动声色地到一头大象身旁,那头大象以为他是来抚弄它的,虽然不很愿意,尚未发怒。那老头也并不怎样用力,果然似是抚弄一般,轻轻一掌击下,只听得轰隆一声,就像倒下了一座山,那头大象已给他一掌击毙了。登时彩声雷动,那些番邦头目不懂内功奥妙,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叫得出声道:“这位羊总管敢情是天上的雷神下凡么?怎的如此厉害!”

铁摩勒这时已知道了此人便是羊牧劳,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如此看来,这魔头的绵掌功夫,果然已到了最上乘的境界,看来我只怕接不了他的七步七掌。”

这时,那另外三头大象已知羊牧劳来意不善,三头大象从三面向他冲来,三条长长的象鼻就似软鞭子向他卷去。羊牧劳有意卖弄功夫,横掌如刀,一掌削下,将最凶的那头大象的鼻子削了半截,那头大象痛得呜呜大叫,遍地打滚,羊牧劳哈哈大笑。第二头大象的鼻子卷到,羊牧劳又故意让它卷了起来,却使出了分筋错骨手法,在它鼻子的软筋上一捏,那大象空有千万斤气力,鼻子已软绵绵地失了劲道,身上的气力使不出来。

那大象给羊牧劳弄得鼻子麻痒,本能的将鼻子一缩,把羊牧劳卷到了它的面前,这一来等于凑上去受他掌击。羊牧劳对准象额,一掌拍下,登时那头大象也给他击毙了。

羊牧劳飞身一跃,跨上了另一头象背,居高临下,又一掌将它击毙。这时,那头被削了鼻子的大象正在狂性大发,冲出场来,吓得围在场边观看的官儿大呼小叫,跌跌撞撞,乱作一团。羊牧劳双足一点,箭一般地射去,五指插下,这一插用的却是铁砂掌的硬功,但听得咔嚓一声,大象的额角上开了一个天窗,羊牧劳拔出五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哈哈大笑,这头最凶的大象,当然也没命了。

羊牧劳接连用四种不同的身法和掌法,竟然在不到一支香的时刻,连毙四头大象,吓得诸番头目、文武百官心惊胆战,喝彩的声音也在发颤。

铁摩勒混在人丛之中,忽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也挤进来,一个道:“这老头子好霸道啊!样子也凶,我看准是个恶人。”另一个道:“别再看他这副凶样了,咱们寻王叔叔去。”前面那个孩子伸直了脖子,说道:“王叔叔我没瞧见,我的爹爹和你的爹爹在亭子里面陪那个皇帝喝酒,你瞧见了没有?”

铁摩勒吃了一惊,看出了这两个扮作男装的孩子正是聂隐娘和薛红线。就在这时,只见王燕羽也挤了进来,低低的“嘘”了一声了,说道:“你们怎么又不听话,到处乱跑了。赶快回那边棚子去。那亭子是进不得的!要是让你们爹爹瞧见,你们可不得了!”

有一个官儿错把王燕羽当作宫女,把这两个孩子认作小黄门(太监),仗着几分酒意,嘻皮笑脸的上来调戏她道:“别忘着走啊,今日万岁与百官同乐,咱们也乐一乐吧!”王燕羽一笑道:“你自个儿乐去吧!”长袖一挥,就像软鞭似的在他的大肚子一拍,登时把那官儿打得矮了半截,抚着肚子雪雪呼痛,王燕羽一手携着一个孩子,挤出人丛。

旁边一个武士将那官儿扶起,说道:“你好大胆,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是鲁国公王伯通的女儿,没把你宰了,算你运气。”

铁摩勒听官儿们的谈论,才知道那边那个棚子,是专给安禄山的妃子们和一班王公的内眷看热闹用的,胡人对男女的关防随便得多,所以他的妃子们也不怕抛头露面。但王燕羽竟敢叫聂、薛二女假扮男孩子混进来,这却颇出铁摩勒意外。

安禄山得羊牧劳给他挣回了面子,又高兴起来,接在大象献酒之后,节目本是安排骏马舞蹈的,但他怕那些“舞马”也似大象般不听号令,这节目便临时取消,另传一班乐工上来演奏。

唐宫的教坊(相当于近代的剧院和音乐院合并组织)规模极大,因为唐玄宗本人就是个音乐家,懂得弹奏诸般乐器,也懂得作曲,因此他所选拔的教坊乐工,例如李暮的羌笛,贺怀智的“方响”(一种乐器名),花奴的羯鼓,张野狐的觱栗,黄幡绰的拍板,雷海青和郑观音的琵琶,都是当代著名的高手。每有大宴集,先设大常雅乐,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诸乐工,在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则于堂下立而奏技,“雅乐”奏罢,继以“鼓吹”番乐,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次第毕呈。安禄山虽然不懂音乐,但他以前以杨贵妃“义子”的身份,经常陪侍,看惯了此等场面,今日做了皇帝,免不了要照样“风光”一番。

玄宗逃难西蜀,这些乐工子弟们,只有李暮、张野狐、贺怀智等人随驾西走,其余的都做了安禄山的俘虏,安禄山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都拘唤了来。

只见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列队在百花亭下。这五部乐工,使用各种不同的乐器,本来各有所司,但安禄山却不懂这些,押班的乐官请问他要如何演奏,他说不出个名堂,一皱眉头便骂道:“蠢材,连这个也要问吗?你叫他们将各人的绝活拿出来就是啦!”五部乐工的押班乐官面面相觑,只好挑选了各种乐器的演奏高手,给他来一支“钧天雅乐”的大合奏。

这是一个欢乐热闹的合奏,顿时间凤箫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罄,羯鼓奏筝,琵琶箜篌,方响手拍(均乐器名),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敲的敲,虽然乐工情绪不佳,倒也声音铿锵,悦耳动听。安禄山大乐,掀须称快道:“朕向年陪着李三郎(按:指玄宗,因玄宗排行第三。)饮宴,也曾见过这些歌舞。只是当时乃伺候别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这般快意。今天不足者,不得再与玉环姐妹欢聚耳!”

乐工奏毕,一个懂得音乐的突厥小王子道:“好是好了,却有不足之处。”安禄山愠道:“有哪样不足?”那王子道:“为何不听得有琵琶的音响,久闻雷海青是琵琶第一手,莫非他今日不来么?”

侍立在旁的太监认得雷海青,指给安禄山看道:“来是来了,大约他刚才没有用力弹奏,所以小王子听不见。”安禄山怒道:“他敢不尽力,唤他上来,单独弹奏,给小王子听。”

铁摩勒听得太监传呼雷海青,吃了一惊,心道:“怎的他还没有逃走?”心念未已,只见一个中年乐工,已抱着琵琶,走进百花亭。

你道铁摩勒何以吃惊,原来这雷海青不是别人,正是铁摩勒二师兄雷万春的同胞兄长。他们两兄弟一母所生,性情却不大相同,雷海青性近音乐,自小投入梨园,拜名乐工为师,终于成为了国中的琵琶第一手;雷万春则自小好练武,长大之后,得磨镜老人收为徒弟,成为了一位出名的游侠。但他们二人也有一样相同之处,那就是刚直不阿的忠烈之性。

雷海青这次被迫而来,胸中本已满怀悲愤,所以在合奏“钧天雅乐”之时,他虽然手抱琵琶,却始终没有拨过一弦。这时,他被安禄山唤入百花亭,一进亭中,陡然激起忠烈之性,便高声痛哭起来,指着安禄山大骂道:“我雷海青虽是乐工,颇知忠义,怎肯侍你这反贼!”这一骂登时令得满座失惊,安禄山的左右方待擒拿,雷海青早已奋身扑去,提起琵琶,向安禄山搂头便打。

羊牧劳振臂一格,但听得“喀喇”一声,琵琶裂成片片,雷海青给震退数步,兀未跌倒,说时迟,那时快,安禄山的两个武士早已双刀齐下,砍中了他!雷海青大叫道:“今日是我殉节之日,我死之后,我兄弟雷万春自能尽忠报国,少不得手刃你这班贼徒!”骂完之后,方始倒地。后来名诗人王维有首诗道:“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写的便是当日之事。当时王维也留在长安,未及逃走,装病不仕伪朝,被安禄山软禁在普施寺中,因此他这首诗虽是为雷海青死难而作,却不敢直白地赞雷海青,而只是自写悲感之意。后来肃宗还乡,凡附逆者均分别定罪,王维却因有这首诗而得赦,那是题外之话。

铁摩勒混在人丛之中,忽逢此变,目睹雷海青被乱刀分尸,气愤填胸,一时之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大叫起来,冲出人丛十几步,但这时雷海青已死,抢救已来不及;待到铁摩勒记起自己的“身份”,他也早已被人发现了。

王伯通最先认出铁摩勒,大吃一惊,立即叫道:“羊总管,这小子便是铁崑仑的儿子!”又向安禄山道:“主公,我听说这小子曾与段珪璋犯过你的龙驾,不知可有此事么?”

安禄山粗鄙武夫,但却也有一样长处:记性甚好。他见过的人,很久都不会忘记。这时也依稀认出了铁摩勒就是当年闹过他骊山别墅的那个少年,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大胆的小子!左右赶快将他拿下,死活不论,都有重赏!”其实不必安禄山下令,园中的武士,早已纷纷向铁摩勒扑去,羊牧劳也跃出了百花亭。

铁摩勒喝一声“去”,施展出“大摔碑手”的功夫,只一抓便把一个冲到他身前的武士,像小鸡一般的提了起来,摔到人堆里去!

御苑里百官齐集,处处都站满了人,铁摩勒故意和他们恶作剧,大展神威,接连摔了三个武士,都是向着人多的地方摔去,这一来,真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许多官儿都给撞得四脚朝天,变成滚地葫芦,登时鬼哭神嚎,秩序大乱!铁摩勒便硬从人丛中闯出。

御苑里的武士虽多,但到处都是人流阻塞,而且这些人又都是朝中新贵,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展开手脚,有几个好不容易才挤入人丛,接近了铁摩勒,却又不是铁摩勒的对手,反而给铁摩勒擒来,当作武器。

铁摩勒边打边走,混乱中不辨方向,竟然打近了女棚,在女棚中的有安禄山的妃子、宫女和各王公大臣的内眷,见铁摩勒凶神恶煞般地打来,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尖声锐叫。

羊牧劳见状大怒,不理那些官儿们的死活,施展出轻功提纵术,便从人头上踏过去,猛地大喝一声,便似空中扑下了一只兀鹰,一掌向铁摩勒击下。

铁摩勒奋起一格,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铁摩勒跌翻地上,但羊牧劳给他一震,也要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筋斗,才稳得住身形。

铁摩勒一个鲤鱼打挺,又翻起身来,正好羊牧劳又已挥掌打来,铁摩勒使出十成功力,再接了一掌,这一下,双方都给对方掌力震得摇摇晃晃,铁摩勒多退了两步,稍吃点亏,但却不至于跌倒了。原来羊牧劳的功力虽然胜过铁摩勒不止一筹,但因他刚才以绵掌击石的功夫,连杀四头大象,内力已消耗了不少,再与铁摩勒以全力相拼,两人已是相差无几了。第一掌他是以居高临下之势,才能把铁摩勒震翻的。到了第二掌,他虽然仍占上风,优势已经不大。

羊牧劳衣袖一挥,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将周围的人都震得向后直退,登时腾出了一片空地,他一个箭步冲前,第三掌再向铁摩勒打下,这一掌他也用尽了十成功力!

聂锋见铁摩勒闹出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比较沉着,神色上还未显露出来。那薛嵩则比他惊惶更甚,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新任他亲兵佐领的“王小黑”,竟然就是当年曾大闹安禄山府邸的那个铁摩勒,而这个铁摩勒,又还是羊总管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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