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烟有如活物,千丝万缕缠绕而来,从前在木昧掌中轻柔如梦的包裹,此间终于显露出邪异嗜血的真容。“逊儿,退下!”元无雨在后厉喝,雨师剑连连掠阵,削去黑烟蔓延的触手,顾及着黑烟中的弟子,却终究大受掣肘。宁逊全神贯注,挥剑抵御魔烟,烟气飘渺倏忽,而他的剑法扎实稳健,招式虽是朴拙,其中气劲循环却圆融通达,殊无破绽,竟凭一人一剑,与那道天魔分身形成抗衡之势。百余招下,漫空翻腾的魔烟渐显不敌,向灭绝炉中徐徐退缩,黑气浓处,已隐约凝成核心形状。——正是机会!宁逊猛然变招,手中长剑一抖,弃却防守,向炉顶魔心全力攻去。剑风呼啸,他的灵气没有灿然颜色,朴实亦如一阵从不惹人注意的风,此时终于掀起狂流,以孤注之势报以一记怒斩。剑光与魔烟相撞,巨大风场激荡开来,两相全力抗衡之际,空山冷雨唰然而降,一道澄碧的清光润物无声,悄然没入炉中,而后银瓶乍裂,幽微细雨一霎间放出内里凌厉无匹的剑气,趁魔烟汇聚之际,一着便将灭绝炉炸了个粉碎。黑烟失去凭着,升空逃窜。几名蓬莱弟子连忙冲上去救回倒地不起的同门,宁逊喘着气放下剑,回头看见元无雨也正瞧着自己,表情却有些怪异。“你……”“多谢宁同修!”忽然一名蓬莱弟子高声叫道,接着谢声、“为人勇毅”“剑法高妙”之类的称贺声纷纷不绝。宁逊愣了愣,便闻元无雨也和声说:“你进步许多。”这句肯定,曾叫他苦盼经年不得,如今却是这般猝不及防地得到了。宁逊低头不言,只是攥紧胸前黑袍的系结。众人拔剑对天,欲将无处可逃的天魔尽速围剿,只见那道顽固的魔气在半空中古怪地扭转形状,终而降落在地,竟又化作了熟悉的人形。在场诸人再次陷入惊骇的沉默,而那曾在“乐颠倒”中化身成型的,玉冠宽袍的仙人形象犹在微笑,含情脉脉的目光,亦如初见、亦如道心、亦如许多年辗转梦寐中折磨着他难以入眠的模样。“不必……惊慌。”一片尴尬的静寂中,元无雨开口道,“那是我弟子道心之中映射出的魔相,我二人无法触碰,就有劳蓬莱诸位代为驱除了。”他惯来言简意赅,从没兴致照顾他人的疑问,这次却不知为何,解释得颇有耐心。于是弟子中又泛起低声议论:道心?入道之心,怎会是人的模样……还是他自个儿的师父?众人踟蹰之际,却见魔影微笑不改,也自背后拔出一把雨师剑来,碧光湛净地一划——与“乐颠倒”境中不同,此间天魔殊死一搏,那一剑竟连威力都仿了七八,除却蓬莱执律长老略能相抗,其余弟子更无抵挡之能,顿时被打得落花流水。谁能想到,己方实力通天的大能一朝却成为敌手——本相竟还碰他不着!恐慌再次蔓延开来,已有弟子受伤痛呼,元无雨面色一凝,心中暗道不好,他与逊儿自是不会受魔影所伤,可在场诸多弟子,却难保安危……倘若死于雨师剑下,与蓬莱更难交代。魔影幻作的“元无雨”带着一张愈显可怖的微笑面容,剑气连发,使的犹然是凌苍剑法。蓬莱众人狼狈应战,执律长老急呼道:“元君,如何是好!”元无雨握紧剑柄,亦觉焦灼,这时却忽闻身后一人说。“我来处置。”他讶然回首:“逊儿?你又碰不到他,怎能——”“我可以。”宁逊的声音沉静依旧,当着众人之面,坦荡地说道:“我虽因你入道,此间却已斩尽心魔,绝断尘缘。彼时的道心所映,已不成今日之我的挂碍。”元无雨陡然变色,紧盯着他一言不发,宁逊亦不多言,回身向着微笑的魔影,以一招“心为形役”,迎住它的“波上寒烟”。“锵!”两剑铿然碰撞,灵气与魔气彼此烧灼,澄碧剑光寸寸撕去伪装,显露出浊黑的魔质。元无雨瞳仁微缩,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一幕。人会说谎,但剑不会。剑之所向,始终是道之所向。道怎能变易……他……怎么能,斩断?宁逊一人当先,牵制敌手,蓬莱弟子纷纷上前助阵,众声呼喝间,魔影终于不敌,身形溃散,消融进高阔无垠的晴空。“胜了!”伤者不得耽搁,欢呼声里,弟子们簇拥着回程,宁逊提剑殿后,元无雨兀自站在原地,不知是否是在等他,直到即将擦身而过时,才略有些干涩地开口。“你……”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声一时空悬,却是宁逊先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