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萧无冲在灯下望着他,目中不无忧虑,“我叫蓬莱将宁逊一留,这两日你静静心,再去接他。”“哼,如今他一介散人,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何干。”“我往日就叫你对弟子多关切些,那孩子自来心思重,行差踏错,你这做师父的亦有不察之责。”“我也没教过他跟个魔修混在一起,还百般维护,朝我大喊大叫。”“可是你又冲动行事了?”“师兄!”“唉……”萧无冲和缓声道,“宁逊不肯回来,无非是自罪颇深之故,你好生与他劝解,既为人师,怎么还如此任性。”“好像我空翠山缺这首座似的。”元无雨冷哼一声,不甚规矩地行礼道,“师兄,我告退了。”“再等等。”萧无冲起身上前,为他捋平衣带,又叮嘱道:“速去,此事不宜拖延。”元无雨不以为意道:“有玉符感应,他好好待在蓬莱,能出什么事?”“白日我心神不宁,为你起了一卦。”萧无冲精通易课,所窥天数,往往应验,饶是元无雨也不敢轻视,只得问道:“什么卦?”“震上坤下,是豫卦——”萧无冲沉吟道,“迟,有悔。”元无雨心情不太明朗地回了空翠山,洞府也不想进,跑去山顶练了一夜的剑,直到天光泛白,才将雨师一收,只觉剑意愈不清通,却不知何故。他心中想着回去便将那两棵金珠兰掐了泡茶,沿着山路百无聊赖地往下走,却正经过一座小小的竹舍。天色渐渐亮了,小径灯台上镶嵌的夜明珠光便黯淡下来,那些黑暗中光色荧然的美丽珠子,白日里却如鱼目,泛着混浊难看的白。他做惯了无拘的快风,平时意动身行,已极少动用双腿出行,这条小路,多年来更是几乎不曾踏足,这下蓦然一见,心中却生出几分隔世般的恍惚之感。——只因那房屋陈设、花木苍苍,竟皆与当年动明在时一模一样。元无雨不由自主地转过脚步,向那条通往竹舍的小径走去。他还记得自己与谢动明布置这处院落时的模样……动明身体虚弱,此处选址偏僻,却紧邻后山灵泉,灵气充沛,益于修养,说来这条小路也是那时专门修的,只通向自己的洞府,毕竟动明平时也不往别处去……等等,为何全是动明?他猛然意识到,这间竹舍几十年中早已换了主人,为何竟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元无雨无端感到有些不快,分明不久前还来拿过风伯,可少了那个人影儿,这间屋子便似一下子回到了旧日的时空,那些属于他曾经的爱徒的生活细节,他理应怀念,这时却觉得陌生感更多。元无雨站在门口呆了呆,才伸手推门。屋内陈设简洁,窗前白瓷瓶里插着竹枝、书桌上摆着小小的暗金熏炉,处处清雅幽静……只是,没有一件属于它现在主人的东西。元无雨又觉得心中有些躁动,随手摆弄了一下那熏炉,宁逊并不熏香,小熏炉里里外外都被擦得光亮。他又想起来,仿佛这徒儿刚搬进来时,是改动过屋内的布置,那些用不上的精巧物件儿都被收起,白瓷瓶里插两根野花,桌上一大一小并排摆了两只草编蚂蚱,土气得他看一眼就头晕,责令徒儿把那些不入流的玩意儿丢了,后来……后来屋内仿佛就恢复了原状,后来他其实也没来过几次,记忆早已无从捉摸。他在窗前坐下,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动明已是过去之事了……他有新的弟子,可新的弟子竟如一滴露水,静悄悄躲在角落,消失后了无踪迹,他努力想在错乱的时间中找到宁逊的身影——找不到,毕竟平日里根本不会过来,只是宁逊每日去他的洞府请安。哪怕用他的脸来想象竟然也做不到,本来就不甚起眼的弟子,留在记忆里最清楚的竟是一个黑光光的发顶……是了,他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低着头,谦卑温驯的模样。元无雨忽然觉得这里过分的清静也有些扰人,叫他再待不下去,起身快步离开。顺着山路回到自己的洞府,正心烦意乱,远远的却听见里头有动静。他自来是爱清静的,寻常弟子无事不敢前来叨扰,能在他的洞府里折腾的,自然只有——元无雨精神一振,没觉出脚步又加快了些,行至洞府门口,才猛地顿住,恍然想起自己这时应在生气,那个逆徒……哼,不肯跟自己回来,才隔一夜,又巴巴地跑来了?他才不会惯着这些脾气!念头一起,闷火也跟着烧起来,元无雨将脸一拉,整顿衣袖,负手踱步进去,特将脚步踩得又慢又响,身穿青色弟子服饰的背影半掩在花藤之后,竟还迟钝地兀自忙碌,他冷眼瞥着,哼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