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他干脆利索的一铲子已经斜插进泥土,背后那人这才闷闷说了一句。“留着罢。”仍是不大痛快的口气,明晃晃透着心口不一。元无雨等着他惯来细心的弟子探问自己究竟何故不快,宁逊却只淡淡应了声是,放下铲子,捡起扫帚,自顾扫他的地去了。一口预备好出来的气便堵在喉头。这弟子不对。哪里不对?必定是少在他身边教养了几个月之故,愈发呆得像块木头。元无雨哽了哽,拂袖进屋,板着脸不再看他一眼。而两盏闲茶浇下去的闷火再烧起来,并未过去太久。杂役峰掌事长老面露难色,禀报道:“山主,宁首座定要来杂役峰领职,还说……是您的安排,我等不敢擅断,故此特来问问,这是何意?”当时气头上的话他说了便忘,没成想叫人拿着当了真,元无雨听罢,顿觉有些下不来台,一眼瞪向立在旁边的宁逊,却见他只是微垂着头,神色平静。如今元无雨已经知道,他这幅样子看似顺从,实则是铆足了倔劲儿,蓬莱一别,他穷追不舍地掰了一路,这会儿气消了,手上也觉强扭得疲乏,有心想说句软和话——正罚他伺候我的起居,给他发个务堂牌子便是——搪塞过去,也就罢了。两眼盯着徒儿,念头转至舌底,出口的却是:“你倒真愿去做杂役,也好,趁着今日长老在此,你自个儿说,想做什么,本座都允。”——“想留在师父身边。”左右那颗木头脑袋里,刻下的无非是一个答案。弟子无数次用嘴巴、用眼睛说过的愿望,他早已听得厌烦,这次专门铺好了台阶,只是无端想听他再说一遍。然而宁逊似乎也做好了打算,听闻此言,并不犹豫,抬头便道:“弟子想去看守演武场。”……什么?元无雨胸有成竹的淡笑凝固在嘴角,竟不顾失态,坐直身子去看宁逊的神色,并愈发诧异地确认了——弟子是认真的。从位列山主之侧的首座大弟子,降为万人之下的杂役,他不知难堪,还偏偏选了弟子们来往最多的演武场。他是当真不怕现眼?还是故意要去现眼,想讨自己怜惜?无论哪个都叫元无雨觉得荒唐,然而此间不由他琢磨出个合理的解,一言既出,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道。“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便有劳长老安排。”杂役峰长老的脸色不比他明白多少,两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情形如何被宁逊推至这般地步,嘴里头话赶着话,稀里糊涂竟便将此事敲定下来。空翠峰的首座弟子,成了演武场看守。这消息比风寒传染更快,一夜便刮满了凌苍派。对于此事,唯有玄妙峰首座以“他脑袋有病”的五字评价,成了独一个听闻消息后没有发出“啊?”声的人。无论如何,次日清晨,空翠山出早课的弟子分外齐全,加之其他两峰来凑热闹的,偌大的演武场头一次显得有些拥挤。宁逊的早课惯常比普通弟子更早半个时辰,习惯了朦胧晨光中空无一人的演武场,这日方去山主洞府请过安,到得稍迟了些,顿时被那阵仗吓了一跳。离山不久,大家出早课竟如此刻苦了。他既觉欣慰,便默默去后头抬兵器架,平日就不起眼的人,这时也是忙活了半天才叫眼尖的弟子看见。“宁逊!”“哪儿呢?他来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顿时躁动起来,宁逊这才发觉他们等的是自己,四面八方的说话声一时支应不完,正自手足无措,背后忽地两只手伸来,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肩膀往上一提,宁逊不及反应,天旋地转,人已经坐在了树杈上。底下的弟子们还在叽叽喳喳,其中多数人根本不识得他的相貌,瞎跟着东观西望,只图个闹哄哄的好玩儿。宁逊有些无奈地抹去鬓角汗滴,抬头一看,对上一双翻上天的白眼儿和一张笑盈盈的面孔。杜洄道:“瞅我作甚,还想下去出风头?”谢胜道:“宁师兄,他们太能闹了,还是在这儿躲一会吧。”宁逊看见他们两个在树枝间蹲得稳当,显然早找好了位置,不由失笑:“你俩怎么跑树上来了?”“楼上雅座。”杜洄撇着嘴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宁逊,现在全凌苍都知道你负罪潜逃,叫空翠山主亲自抓回来,贬成了杂役弟子,你这叛逆期是不是发得有点儿晚?”“他们是这么传的?”宁逊惊讶道,“嗯……其实也大差不差。”“你……”杜洄气得要给他一拳,树杈狭窄,承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年轻人,稍一动弹便哗哗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