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优施又嘱咐了她两句,才终于要去给她调药了。嘱咐的内容在卜秋台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得烂熟了,每天一遍起步,柳优施大概是因为两个女儿成天不着家憋了一腔慈母情怀没处释放,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卜秋台,全招呼到了她身上。
卜秋台送走柳优施后,回忆了一下上次与那个叫许殊何的人撞见的尴尬经历,立马起来点亮了暗室里所有的烛灯、把月溶轩的门大大的敞开,然后驾轻就熟地绕到后面,捂着不断抗议的五脏攀上了那棵老树。
她这是给许殊何传达了好几重意思:很不幸,本人又回来养伤了;甭拘谨,门敞着就是让你进去的;别磨蹭,赶紧熬完药赶紧让我能回去躺着。
卜秋台还是坐在以前那根树枝上,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能看见月溶轩的后窗,单纯是对这个位置熟悉罢了。她觉得自己上次十分莫名其妙,竟然悄悄留神一个不太熟悉的青年男子在干什么,可见那时脑子被一身的伤痛牵走了。
卜秋台仰头靠在背后的树干上,细密的汗水顺着她的脖子留下来。她感觉自己像吞了一团火,胸腔腹部有种要从里面爆开的钝痛,四肢百骸的经脉也像被火燎着,在一波波新鲜闰气的冲击下一天比一天衰弱。她微微眯眼,透过层层的枝叶看着头顶的星辰,寒星静谧无声,也俯视着伤痕累累的她。
卜秋台突然觉得疲倦极了,她已经下山五年了,飘飘荡荡,了无依靠,就算她手上套了一个象征家的指环,那又有什么用能?她到底是无根无着了。
卜秋台突然想,要不然就这样闭上眼再也不醒好了,反正自己不断给原宙打磨闰气,经脉有一天会而彻底废掉;反正自己无论多少次尝试也没法不惊动轮值的同门,悄悄登上靖廷山看一眼日思夜想的爹娘;反正她死在某个角落里别人也只会以为死掉了一个无名的孤女,不会知道她来自哪里。至于自己当年为什么下山,卜秋台笑笑,日复一日的险象环生早让她没力气多想了。
对了,“卜秋台”好像早就死了,那个背负一身不堪的逆女已经在世人眼里落幕了。
卜秋台眼中的天幕越来越窄,慢慢变成了一条即将合死的缝。她不后悔,但至少在今天,她发觉自己确实想歇歇了……
“姑娘,你还是下来吧,伤这么重还是要好好休息。”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树下响起,卜秋台猛地睁开了快闭上的眼睛。
月溶轩后面不止一棵树,虽然已经渐渐入冬了,但有许多品种没有落叶,跟大名鼎鼎四季沉密的天机林有的一拼。宽大的树冠连成了一片,而许殊何正在树冠下扬着头往上望。
他看见大敞的轩门和通明的烛火就立刻会意,带着一点惭愧和一点不好意思走进了轩中,可没待多久,他发现了地上有一滴血迹,显然是清理的时候漏下的。许殊何本来就难安的良心立刻吞噬了给姑娘留面子的想法,药勺一搁就绕到了月溶轩后面。
“我已经弱化到这个程度了吗?”不知道前情的卜秋台心想,“这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
她略一低眼瞧着下面的许殊何,还抱有着一丝他只是过来试探、实际上并没找到她藏在哪层枝叶后的猜想。
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许殊何适时地说:“我已经看见你了。”
卜秋台:“……”
许殊何身上已经没了那身连云峔的白色短袍,但穿的衣服仍然是偏白色的,似乎想由此给自己一点自己还是连云峔门生的错觉。月光将树影投射在他素淡的身形上,还给他的发边和脸侧镀上一层银辉,卜秋台向下看了一会儿,心中平白生出一种平和感,方才那点自暴自弃好像被软毛的小帚轻柔地扫走了。
好吧。卜秋台把后背离开了树干,撑起身按住旁边的枝子,准备纵身跃下。
许殊何立刻把目光聚焦在了枝叶摇动的地方,微微把手前伸——虽然对方是姑娘他不方便接,但扶一下总是可以,毕竟她受伤不轻。
浓密的枝叶摇动了一会儿,终于,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跟许殊何对视上,有些羞赧地回应了他:
“喵——”
带着小斑点的灰猫矜持地舔了下爪子,表示不用他接,小腿一蹬就灵活地窜下了树,还竖着尾巴在他脚边绕了两圈。
卜秋台木着脸保持着起跳的动作——许殊何伸出的手朝向的完全不是她在的方向!
看来有的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心头抹着二两油,狡猾得很。卜秋台又倚了回去,闭上眼睛,等着底下的人自己离开。
许殊何失笑地看着脚边的小猫,小灰猫转完圈还不肯走,在他脚上亲昵地蹭蹭,十分自来熟。风穿过这一片老树,树叶萧瑟作响,树冠间再无声息。
看来这次她真没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