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伟同爬到牢门口,目中已盈满热泪。方家三百多人,全因为他而下狱,若罪名落实,定然九族抄斩,无一幸免。弟弟方寿便是方家唯一的火种,他只愿他逃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不让任何人找到。但是现在,这唯一的希冀竟落了空,闻听消息的瞬间,他差点晕死过去。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弟弟怎么会死!”
他不肯相信这个噩耗,斩钉截铁地否定。
“是不是找错人,你一看便知。走吧,随本官去认尸。”
官员命衙役打开牢门,将他半拖半拽地带往义庄。
两名仵作正弯腰仔细查看尸体的颈部,见衙役推门进来,连忙上前行礼。官员摆手,命方伟同过去辨认。此时正值隆冬,尸体保存得非常完好,只一眼,方伟同就已确认,躺在冰凉木板上的这具尸体,正是自己的弟弟。他死死握住弟弟的手,像是要把他拉起来,喉头不断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看来尸首的确是方寿。”
官员语气冷肃,看向仵作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启禀大人,方寿先是被人勒死,然后吊上房梁伪装成自杀”一名仵作笃定道,另一名仵作点头表示同意。这件案子颇受摄政王关注,他们自然不敢有半点疏漏,至少检査了百十遍才敢下定论。
“被人杀死?为什么?是谁干的?”
方伟同完全忘了自己是个阶下囚,竟拽住仵作衣领质问。
两名衙役立即将他擒住,按压在木板上。仵作咳了咳,拱手道:“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未曾丢失财物,所以并非盗贼所为,应是仇杀,且还是熟人所为。大人请看,他颈部有两条勒痕,一条施力点向下,一条施力点向上,可见是先被人勒死,后吊上房梁。而施力点向下的勒痕则说明了行凶者比死者矮小,身高在六尺三寸左右。”
官员一边查看尸体一边点头,等方伟同冷静下来,才把一本账册摊开,放在他眼皮底下,言道:“这是你弟弟包裹里的遗物,你有什么想法么?若你还是拒不供认,本官只能判你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看见修改得面目全非的账册,方伟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本账册采用的是复式记账法,数字也是番邦流人的奇诡符号,与盛行于天元国的单式记账法和汉文数字迥然不同,乃欧阳明月的独创。常人连看都看不懂,便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账房,也需好生研究一番,绝做不到将之修改得天衣无缝。账面上所有与欧阳明月相关的内容全被删掉,矛头直指自己。有了这本账册,无论他如何辩解,都已无济于事。
搞到此时,他若还想不明白谁是杀人凶手,那他就称不上天元国最精明的商人。
曾经爱意多浓,现在恨意就有多深,他眼珠渐次爬满血丝,咬牙道:“大人,我招……”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从半开的窗户射入,直接穿透心脏,他捂着胸口缓缓倒下,已停止转动的眼珠几欲掉落眼眶,可见何其死不瞑目。
两名衙役立即跑出去寻找凶手,却一无所获。因线索中断,这件案子闹了许久,最终以方家满门抄斩而告终,因摄政王网开一面,其余旁支并未受到牵连。方家产业全被査封,所获银两尽皆上缴国库。
杀掉方伟同后,欧阳明月并未轻松多少。为了不让欧阳家察觉,她用原主母亲留下的嫁妆置办了几个铺子,全放在心腹名下,遇见方伟同之后又挂靠在方家,经营得越发顺利。现在方家产业被一一查封,她的铺子也未能幸免,一时间竟落到身无分文的窘境。
若是以往也还罢了,欧阳家每月给她拨十两月银,挤挤抠抠未尝不能过活,但她为了发展势力,拉拢了许多人才,还收养了百十个孤儿,放在另一处庄园内进行训练。这些都需要极其巨大的开销才能维持,一旦资金链断裂,她苦心经营的势力便会土崩瓦解。
现在该怎么办?她急得焦头烂额,不过短短几天就憔悴得不成样子。所幸除了方伟同,她还有好几个备选,找这些人接济接济,还能支撑一段时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道。
“小姐,这个月的木炭又用完了,需得购置一些。方才王管事递来口信,说庄子里各项开支都已捉襟见肘,孩子们每天只吃一顿稀粥,已饿得嗷嗷叫唤了,让您赶紧想想办法。”
一名丫鬟跪在堂下回禀。
欧阳明月靠坐在软榻上,一只手轻轻按揉太阳穴,一只手不断敲击桌面,表情很是不耐:“饿得嗷嗷叫?哼,当初他们个个都是沿街乞讨的孤儿,莫说每天一顿稀粥,便是三五天吃不上一个冷馒头也是常事,现在倒金贵起来了。”
话落寻思一会儿,摆手道,“告诉他,我很快会把银两送去,让他好歹坚持几日,莫让底下人作乱。我这里还有五十两白银,你回来顺便买些银丝炭备用。放心,我有办法解决困境。去吧,快去快回。”
丫鬟唯唯应诺,冒着大雪出了门。又有一名长相精干的老婆子掀帘而入,喜滋滋地说道:“姑娘,白公子遣人给您送了五百两银票,还说让您不用着急,他很快就想办法接您回京。”
欧阳明月与方伟同的暧昧关系,白涟一概不知,还当她被继母刁难,无法在欧阳家立足,顿时怜心大起,把所有的私房银子都送了过来。白家虽然家世清贵,家底儿却不厚,五百两已是极限。
欧阳明月对这份心意嗤之以鼻,将银票随意扔进妆奁,冷笑道:“五百两能顶什么用?还不够我一日开销!那么大一个豪门巨族,没料竟寒酸至此,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话落咬咬牙,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朝廷想要她的黑火药?可以,她给便是了,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的存在。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在彻底强大起来之前,她不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她不但有黑火药,还有手榴弹、手枪等物,每一样透出去都是极为贵重的筹码,足够让她青云直上。便是那些人对她心存利用,想着卸磨杀驴又怎样?她可以慢慢与他们周旋,然后借用他们的资源武装自己,等自己站稳脚跟,也不知谁是屠刀,谁是蠢驴。思及此处,她穿上男装,冒着大雪前往勇武侯府拜会。
“你想与摄政王见一面?”
万俟岩挑高一边眉毛,对欧阳明月的来意相当吃惊。小公子断言此人野心甚大,看来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