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季姜寰系着安全带,瞥了眼寺院门外的那棵古树,只能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结实地遮住了后头的微弱的烛火。拉着安全带的手顿了顿,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路勉往里走的样子。笔直的腿往台阶上迈,然后是没有预兆抓住自己的手。季姜寰的脸热起来,掩耳盗铃地拉了拉冲锋衣的领子,低下头去。“季姜寰。”路勉忽然开口叫他。他喊人的时候总有种奇怪的语调,让季姜寰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听的。“干嘛?”季姜寰的声音闷在领子里。“你过年要回家吗?”路勉迟疑了几秒,“你是哪的人?员工资料上没有你的信息。”季姜寰蒙了,没头没脑地回答:“我就是海城人。”路勉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那你过年要在家里呆着吗?”“……不用的。”季姜寰回答。路勉打着方向盘,话里听不出一点意图:“那你加个班吧。”“啊?”季姜寰有点坐不住。“跟我去一趟青岛。”路勉说完,侧过头看了看他,“这几天你先休息,就当过年放假了。”季姜寰呆了呆,仔细在大脑里搜索了关于青岛的信息:“是去工作吗?”路勉睨他一眼:“不然呢?”“哦,哦,好。”季姜寰抿着嘴,目视前方。泥路上还有suv刚才辗过留下的印子,车轮的花纹错落有致,好像在棕色的土路上镶了几块砖。院门外的野生停车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架起了两盏灯,明晃晃地正对着几个院子里的水洼。路勉没减速,利落地停好车。山下来送菜的几辆面包车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路勉的车,沉默的车身上是雾蒙蒙的白色照明光。“回来啦!”路勤扯着嗓子喊,震得平地里几声回响:“正好吃饭!”大爷早早地坐在桌边,右手边放了个铜壶,还冒着热气,是刚热好的老酒。路勉打了招呼,坐在他对面。季姜寰犹豫了几秒,在圆桌边追忆着自己午饭时候的位置。大爷乐呵呵地朝他招手:“来,小季,坐我这。”季姜寰看看路勉,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代表着春雨工作室待客态度的季姜寰很乖巧地在大爷身边坐下,扯了个即礼貌又尴尬的微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大爷拍拍他的肩膀,“干嘛这么紧张。”“哈哈。”季姜寰干笑了几声,“没有和…一起来过。”大爷瞅了眼路勉,压着嗓子问他:“路勉是不是对你们特差啊?”季姜寰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没事,你悄悄和我说。”大爷凑过去,语气很温和:“是不是大家都讨厌他?”语气和路勤一模一样,果然是父子。季姜寰想着,只能继续维持尴尬的笑容。“我给你说。”大爷的声音更轻了,一边说一边偷偷看路勉,“这小子可太多秘密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惹人讨厌吗?他以前小时候……”季姜寰嗯了一声,把耳朵凑了过去。借着老酒的劲,大爷拽着路勤和季姜寰的手袖开始想当年,没敢拽路勉的。路勉皱着眉听了一会,没听下去,转身出了客厅。门外窜进一股冷飕飕的风。季姜寰从窗户看出去,只看见路勉站得很直的背,什么也没做,就那么站着吹风。他看着路勉被遮了一半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冷。大爷的追忆从南下做生意绕回了上山种地,最后转到了路勉身上:“这个小子十六岁就离开家了!十六岁!十六岁我都还没去过外省,他十六岁就一个人跑去北京读书,再就没回来了。”路勤帮他倒了酒,骂:“没良心。”“哎,让人操心!”大爷说着,抬手抹了抹脸。季姜寰有点茫然,问:“十六岁?”“哦,他是那个少年班,跳了两年吧?”路勤又给自己倒了杯,“没办法,实在是太聪明了,人家小孩哐哐学走路,他哐哐跳级,差点超过我。”“这样啊……”季姜寰小声感慨。“哎——”大爷发出低落的长叹,许久才又开口:“怪我和他哥哥,没照顾好他。”路勤握着酒杯,看了看他,没接过话。季姜寰左右看看,也不敢说话了,又向窗外看了眼,仿佛真的在说路勉的坏话。“他那个时候读大学哦。”大爷有些沉浸地回忆起来,“他太小了,年纪太小了,去读书大家都欺负他。”路勤没忍住:“不算欺负吧?就是不和他玩。”“这还不算欺负呐?”大爷提高语调,“这叫孤立!叫霸凌!我都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