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踵而来的是某种很微妙的愧疚,像是无缘无故抛弃了孩子的父母,季姜寰很严肃地自省,把最近的懈怠归咎于路勉。他集中注意力听李泉音说话,想了想又低头摁了一会手机。路勉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他低头瞥了眼。“你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我要认真听了!!!!”季姜寰给他发了一堆生龙活虎的感叹号。其实季姜寰很讨厌求人。无论是在家里和姜馥真低头,只是要一些作为孩子想要的帮助,还是和小菜篮的同事一起外出去谈商务合作,这种显而易见的不对等谈话,让他对于求人这件事几乎有了生理性反感。这些求人的结果有好有坏,明明当时为了某件事大动干戈,但多数结果他都记不得了,只觉得难受。如果非要找一次不太难受的过程,大概就是路勉答应帮他那次。也不是一次,先是答应让他们跟着小菜篮上线,又答应帮其他同事争取留下来的机会。路勉这个人虽然凶,但是有他很好的地方,答应了就会做到,不为难人,不出尔反尔,不拐弯抹角。季姜寰漫无目的地总结着已经不太新的老板的优点,心不在焉地冲着身上的泡沫。他在北方干燥的冬天里有些茫然若失,一点一点地列出心里的念头。路勉是个很好的人。他好像对我挺好的,季姜寰生出一点不太清晰地依赖。他好像有点喜欢我。季姜寰把自己吓了一跳,被“他喜欢我才对我这么好”、“还是他对我好是另有所图”诸如此类的逻辑关系里困住,直到热水把耳根都烫红。“季姜寰!”磨砂门外传来路勉语气不太好的喊声。季姜寰从自认为无情的分析里缓过神:“怎么了!”“你没事吧?”路勉的语气软了一点,能听得出点关心的意思。“没、没事。”季姜寰听他好声好气就会有点结巴。等他吹干头发出浴室的时候,路勉已经把房间的顶灯关了。他开着床头一盏小灯,穿着睡衣戴着眼镜,手里拿着陈何园平时带着的平板,很放松地靠在床头,看一些季姜寰看不懂的东西。路勉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季姜寰琢磨得太久,有点心虚地爬上自己的床,窸窸窣窣地发出几声动静,背对着路勉躺下。白色的棉被团成一个小球,在路勉目光左侧挪动了几下。他的头绪被很短地夺走了一会。季姜寰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事实上床垫软得他很快就犯起了迷糊。“季姜寰。”将睡未睡的时候,他听见路勉叫了他一声。路勉的语气莫名有让人安心的能力,季姜寰在意识到之前,转过身去,还是像只困倦的虾米般勾着脚,变成了一团正对着路勉的白色棉球。季姜寰呆呆看着路勉,好像有点困惑。路勉眼色晦暗,隔着眼镜镜片看了他一会,不经意扫过季姜寰露出来的一小节锁骨。他心里很快速地跑过一些问题,像是热闹街头的荧光色霓虹灯。过了一会,路勉抬起手摘下眼镜,又把床头灯关掉。整个房间陷入了沉寂的黑暗,季姜寰听见他很低的声音:“晚安。”过年也要打工-4滨海集团的总部距离他们约见的地点大约有二十公里。陈何园向滨海集团确认了两次,才在手机里记下这家酒楼的名称,有点犹疑地皱起眉头,看着点评系统里关于这家酒楼的评价。服务生领着几人进了包厢,金灿灿的装潢差点闪瞎季姜寰的眼睛。他睡得不算太好,又做了类似先前和路勉有关的梦,不过好在没什么丢人的事。叶俊重轻声问他:“我怎么觉得这儿不太正经啊?”季姜寰愣了愣,认真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大圆桌上乌泱泱地坐了二十来个人,全都是男性,看起来气势汹汹,吴景根坐在主位上,示意了一下,留了最靠里的五个位置给他们。李泉音犹豫着,拎着包往里走。路勉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在正对着吴景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给了陈何园一个眼神。“我来。”陈何园压低声音,从李泉音的手里接过那个满满当当的资料袋,把项目书一份一份抽出来,沿着大圆桌逆时针走,一边走,一边给每个人的面前放上。“路总迟到了啊!”吴景根瞥了眼那沓彩印的资料,笑得不带一点好意。路勉笑不出来,只说:“抱歉,久等。”季姜寰在他左边坐下,抿紧了嘴,转过头看了看路勉。路勉看起来并不紧张,低下头划开了自己的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