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凌睿背着江莫忧一路狂奔,终于到了安全的地带,方才缓下脚步。他先找了一家医馆,请大夫看一看江莫忧的疾症。好在江莫忧中的不是什么绝世奇毒,那大夫也还有些真本领,忖度着施了几针,再开了几副药,叮嘱每日按时服用就好了。
凌睿就地抓了药——那大夫大约就是看中这一点,将价钱格外抬高了些,好在凌睿带的银钱充裕,也还不怕。医馆后头就有几间便房,虽然简陋,还能住人,两人便胡乱歇下。
经过一番诊治,江莫忧觉得好转了些,已经能说话了,只是不能太过大声,身上也有了些气力。她叫来凌睿问道:“把陆美人留在那里,能放心么?”
“她自愿这么做的,是好是坏,也只有她自己承受,咱们管不了什么。”凌睿淡淡道。
江莫忧想起之前陆美人的异状,心下了然,她不禁吁了一口气。好在蒙蒙达的心性不算太坏,智商应该也不算太低,若是送上门的真爱他还不懂得珍惜,那就真是个傻瓜了。她转而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本来想问是不是成桓叫你们来的,想一想,还是含蓄一点好。
凌睿道:“之前轿子出宫门的时候,我恰好经过,远远地瞅了一眼,觉得那轿子里的身形跟无忧夫人不怎么相像,倒有些像娘娘您的体态,因此暗中打探一番,果然寻出了些端倪,于是一路追踪,陆美人那时候也在旁边,她自告奋勇跟我一起过来,我答应了。偏偏你们行程太快,我们到这里才赶上,让娘娘受苦了,是微臣失职。”
江莫忧摆了摆手,“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很用心了。”她终不免有点失落,不知道是怨成桓不关心她,还是怨自己竟然还在意成桓的关心。
现下最要紧的是回宫,江莫忧的身体渐渐康复,两人的行程也渐渐加快,终于到了熟悉的地带,离京城不过十几里路。
其时冬至早过,晚间下了一场大雪,早起时天地一片明亮,连视野都显得空旷许多。江莫忧看着那一望无际白皑皑的雪,仍像小时候一样兴奋,这还是她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见到雪,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这雪景真美,且又壮观,光看都是一种享受。”
凌睿仍显得兴致缺缺——很难说他真正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他道:“娘娘从前没见过雪么?宫里也有雪呀。”
江莫忧唯恐说漏了嘴,忙道:“自然了,宫里也是有的,可宫里那四方的天地,瞧去也是不完整的,更何况宫人都那样勤奋,地上才落了薄薄的一层,她们就急着扫除,本宫都不知道该夸她们还是该怪她们好了。”她看着窗外纯白无垠的天然地毯,略微有些出神,“其实有时候想想,宫里头未必有外头快活,宫里的规矩太多,烦心事也多,偶尔想到外面透透气也不能,譬如现在,本宫还真想做个农夫呢,瑞雪兆丰年,明年铁定有一个好收成,一家子和乐美满,哪怕清贫些也是好的……”
凌睿听到“一家子”,不觉心中一动,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娘娘若想,只管做去,趁现在人在宫外,谁也管不着您,一旦进了京城,您这愿望就再也实现不了了。”
“这就真是说笑了,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对农活一窍不通,还指望地里长出庄稼来呢?”江莫忧终究是个现实的人,皇宫再难混,好歹有吃有喝,把她一个异乡人兼现代人扔在这里,首先就得饿死,因此她只想想便罢,何况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古代治安不好,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很难保证安全,包括生理上的和心理上的,“再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什么趣儿。”
凌睿脱口而出,“娘娘若是不弃,微臣愿终身服侍娘娘,永不离弃。”
江莫忧看了他一眼,凌睿忙补上一句:“微臣一片赤胆忠心,所言不虚。”
江莫忧微微一笑,“这话就更荒谬了,在宫里我是主上,你是臣下,一旦脱籍为民,咱俩又有何尊卑之分,你也不必一定侍奉在侧。”
凌睿的神色微微暗下去,“微臣只想为娘娘尽忠。”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也只是说着玩的,哪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呢?宫里是我住惯了的地方,做皇后也已成为我的一种习惯,不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她拍拍凌睿的肩膀,笑道:“况且,你也有不能舍弃的人,不是么?”
她大概在暗指成柔,凌睿笑得更勉强:“也许吧。”
江莫忧自以为看透他的秘密,也不说破,自顾自走到门外,呼吸着冷冽而洁净的空气,觉得心旷神怡。
愈趋近繁华地带,交通愈是便利,江莫忧的行程不但没有加快,反而减慢了——没办法,谁让她贪玩呢?她发现民间的物事比宫里的更新奇有趣,尽管做工粗糙了些,那一份儿生动与新鲜是宫里死气沉沉的珍宝所不能比拟的。
这一晚,她从集市上回来,又是满载而归,她挑了几样精致的小玩意儿,预备给凌睿送去,顶好让他转送给成柔,借此撮合两位。
她兴致勃勃地推开凌睿的房门——他们住在旅店里,照例开了两间房——却不见凌睿的身影,反而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循着气味的来源向前找去,终于在一个黝黯的角落里发现人影,凌睿倚坐在壁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左肩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他用手捂着,血却仍不住地从指缝里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