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看他的神情肃然,似乎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的点着头,一旁的楚姑娘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冯清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之色,脸上却笑容可掬,说:“麻烦青姨好生照顾这位姑娘,三天后冯某会陪同这位公子前来交银带人的。”
青姨这时恢复了一贯的风情,笑着回应:“暖风阁日进斗金,想必不会让贱妾等得太久的。”
冯清之所以诈称慕轩是他的客人而不说是兄弟,就是担心这女人趁机抬价,谁想似乎还是被她识破了,不禁脸色微红,但还是非常真诚的笑着,连说:“那是自然,请青姨放心!”
慕轩对青姨说了最后一句话:“这位姑娘若有任何差池,在下都会找青姨您理论的。”他说得轻描淡写,青姨却没来由的暗自打了个寒战。
慕轩转头看着楚姑娘说:“姑娘,等着我!”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冯清对着楚姑娘笑笑,又朝青姨点点头,才赶紧跟上。
枕秀园外那些围观的人见了两人自动让开路,慕轩跟冯清疾步离开,冯清低声问:“那个老鸨不可靠,要不要派人盯着?”
慕轩头也没回,说:“已经有人盯着了。”
冯清虽然诧异,却非常相信三哥之能,也就放心跟着离开。
回到冯家,慕轩把车上那些属于孩子的小玩意一股脑儿给了铮铮,小家伙一时开心得伯伯长伯伯短叫个不停。
晚饭后,冯清带慕轩回暖风阁商议赎银的事,一个伙计进来找冯清,递给他一个小纸条,说是黄昏时收到的飞鸽传书,冯清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句诗:“天生我才必有用。”他皱了皱眉,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把纸条递给了慕轩,慕轩一看,却立时露出惊喜之色,说:“这是给我的消息,咱们‘生民’找到了一处金矿。”
找到金矿了?冯清一脸惊诧,三哥怎么好像是招财童子下凡哪,他入教不到两年,就为教里找到了一处银矿,这次居然找到了金矿,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慕轩根据后世的情形,知道阴山之中有数量惊人的金矿,只是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找到的可能性,“生民”之中各种各样的人才都不缺,其中就不乏探矿之人,于是,总坛安排人手进阴山探寻,至今已是三年零九个月,终于找到了!那句诗是慕轩安排的,以诗的下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暗示金矿已找到。
冯清大喜过望,说:“有这么一笔收获,那咱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慕轩知道他这是戏语,金矿是找到了,但要开矿、熔炼,还得将这些“非法所得”经过各种渠道“洗白”,那可不是短时间之内完得成的,之前的银矿前后就花了三年多的工夫。当然,对于所需极多的“生民”来说,这绝对是件大好事。
枕秀园中,青姨也正忙碌着,她让人把楚姑娘“请”到枕秀园最后面的一处厢房安歇,楚姑娘这几日一直是提心吊胆的,今晚才算安心多了,吃了晚饭,梳洗之后上床安歇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脱衣,并且非常小心的把自己偷偷藏起的那把剪刀藏在了枕下。
她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猛然睁开了眼睛,她听到外面惊慌失措的吵嚷声了:
“走水啦,走水啦……”
“妈呀,快跑啊——”
……
失火啦!楚姑娘一把抓紧枕下的剪刀,一跃而起,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却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两个使女非常慌张的跑进来,一左一右拉着她就跑,楚姑娘身不由己,只能任凭她们牵着瞎跑,百忙之中将剪刀纳进了袖子。
依稀之间,她们似乎是跑出了枕秀园,进了一处很小的院落,两个使女把她推进一间小屋子,说:“在这里歇着,等火灭了再说!”
她们慌慌张张跑了,只留下楚姑娘一人莫名其妙的打量这小屋子,这屋子里居然点着油灯,地方虽然小,但床凳俱全,楚姑娘在床沿上坐下,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趁这机会,跑吧!
但她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今晚这事有点不寻常,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带到了这个地方,园子里的其他人呢?这小屋里事先点上了灯,似乎早就准备好似的,会不会是那个老虔婆的诡计?
她心里一个激灵,忽然起身把油灯吹灭了,然后悄悄来到门后,静静听着,外面只有轻轻的风声,但马上多了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前停住了,接着有两个压低了的人声传来:
“这屋子就这门进出,那小娘们跑不了!”一个声音呼了口粗气,“青姨也太奇怪了,搞这么一出,八千两银子可不算少,干嘛不要?”
“你傻吧,八千两?青姨在乎那点银子?”旁边一人“嗤”的冷笑一声,楚姑娘听得浑身一个战栗,更加敛声屏气,却听那个声音继续说,“那小娘们在青姨眼里就是个香饽饽,青姨准备靠她赚大钱呢,怎么可能舍得让人带走?青姨这是缓兵之计,三天?哼哼,等那个不知哪里来的愣头青三天后来,那小娘们早就不知在哪里了,你说说,那小娘们皮肤那么白,眼睛又是那个色的,要是肯对人笑一笑,那还不让人的魂都飞啦,要是脱了衣服,嘻嘻……”
那个声音说得越来越下作,但楚姑娘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老虔婆在骗人,我再也逃不出这个肮脏的地方了……”
她的一颗心落到了绝望的谷底,只觉周围漆黑如墨,再也看不到一丝的光亮与希望。
爹爹在临清做同知不满一年,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被诬告贪赃枉法,那个临清富商龚得平居然振振有词说爹爹收了他万两白银,而刑部来员居然真的在自家菜地里挖出了白花花的银子,爹爹含冤莫白,被拘入牢狱,一夜之间却又自缢身亡。刑部判为“畏罪自尽”,将自己家里那些旧衣坏凳全部充公,又要将自己没入教坊。可同样是在一夜之间,自己居然成了富户发卖的丫鬟“鸣鸳”而被那个老虔婆买下,被那老虔婆带离临清时,居然听到了“自己”在拘押地投水自尽的消息。来到这个肮脏的地方之后,自己佯装顺从,一心指望逃离,却苦无机会,今日原以为可以脱离苦海,谁料那老虔婆狡诈万分,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沦落风尘,令九泉之下的爹娘蒙羞吗?
不如就此一死了之吧!她掏出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但终于没有自戕:自己一死容易,但爹爹的冤屈就永无洗刷之日了,爹爹一生正直无私,难道让他老人家世世背着“贪赃枉法”的恶名吗?该怎么办,怎么办?……那个老虔婆说只要我愿意,能让无数男人拜倒在我脚下,什么公卿王侯都不在话下,如果真能这样,我或许能找到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让他替我爹爹伸冤,就像去年中秋在临清看的那出戏里的小谢一样,为救情郎,不惜假扮妓女入勾栏,终于见到逛青楼的钦差,救出了情郎,或许,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窗纸上渐渐透出了天光,楚姑娘惨白的俏脸之上一片坚毅之色。
青姨第二天一早悄悄来到小屋,惊喜的发现,鸣鸳似乎听话了许多,神色平静,目光中没有了任何敌意,看样子,自己的缓兵之计奏效了,鸣鸳这个小丫头还真等着被赎出去呢!好,趁着她跟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恩客”还都没回过神来,赶紧把她弄到别的地方,有自己这个昔日京城“一丈青”的调教,必然能让她成为京城烟花之地的绝代人物,到那时,自己就等着黄白之物源源不断进口袋吧!
只是,青姨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天杀的“恩客”居然会这么快就筹到了银子,才刚午后,他就来了——这个混蛋,懂不懂规矩,就算真的替姑娘赎身,也得是晚上来带人吧!不但他来了,他还带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慕轩今天一早就由冯清带着去拜见了苟知府跟李同知,苟知府听冯清说明来意,外加冯清的两句耳语,就眉开眼笑的慨然答应了;李同知知悉冯清来意,二话没说,立即命人备轿。
——慕轩在来的路上知道,苟知府得了暖风阁不少好处,而李同知却还算清廉,他之前做过外县的学正,而暖风阁在本地资助的社学不下五家,而且还兴办了一处义学,李同知为此对冯清格外赏识。
“这位方公子既有怜香惜玉之心,青姨不如就成全他们吧!“苟知府一脸成人之美的悲悯之色,看得青姨暗自痛骂:这个老乌龟,怎么就帮着外人挖老娘的墙角呢!唉,怪只怪自己事前没有跟他通通气,可谁知道这个外乡人会托到他的门下呢!
“青姨大人大量,定会一力玉成美事!”李同知脸上微带笑意,神情不卑不亢,青姨瞧着心里更是不舒服,却又不能发作,她可比自己那个不中用的老情人清楚,眼前这个同知表面上一直对知府拥护有加,暗地里,可未必那么甘心当副手,之前已经有些不利于老情人的传言,眼前这事要是弄不好,自己老情人说不定就会被弄下去。届时,自己在这邯郸城可就难以立足了。
“如此美事,贱妾也非常愿意略尽绵薄之力,只是非常可怜啊,”青姨一脸悲戚之色,眼角居然真的有泪水滑落,“昨夜下人不小心走水,全园大乱,一些别有用心的姑娘趁乱跑了,鸣鸳也在其中,贱妾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公子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