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司政史周府门前,十一二岁少年打马而来,笑看着门前的高大身影,满眼儒慕。
“父亲!今日陛下任我为太子伴读,可在宫内随意出入。”那副得意的神情,志在讨一个夸赞。
司政史周霁天,是位面上须髯也挡不住少年时风流俊傥样貌的男子,牵了缰绳,接那少年下马,略显冷硬开口,“子继,你当知以你的身份,不是一个小小伴读便能取悦于你,收收你那孩子心性。”
“是,父亲。”少年微微失落。
“你娘请了芙蓉斋的师父来,给你准备明日生辰宴。”
少年继而焕发笑颜,明明刚刚答应要收心性,却蹦跳着进了门。
周霁天转头进门的那一瞬,见远处一位轻纱遮面的女子看向他,又或是看向他的身后。
不知那人何意是敌是友,他眉目凌厉对视,却见那女子盈动眼波溢满泪水……
今日,嘉荣特地避开了因果,她想去见一见绛阳。
想来她现今也是儿女双全了罢,想到此,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这新京的夫人们多是见过自己,还有她的夫家,索性便打算遮了面目,只远远看一眼便好。
不久,她在府门口见到了个少年,那般意气风发,想着,这难道是小儿子么?
她想象的是绛阳马上就会打开府门,为那马上少年拭去额上细汗,抱一抱他,说句辛苦了,在晚阳下,牵着他的手在喧闹的市井声中,一同走进家门。
然而门开了,却是他的夫婿。
她还是很欣慰,想着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总会见到她的绛阳,嘉荣这样安慰自己的失落。
可所有的幻想,皆在下一瞬破灭。
她看到那人身边一方萦绕的清透混元幻境,里面一抹幽幽魂体,青丝微挽,少妇年岁面容,着素淡的衣衫,挂着那同自己裙边一模一样的铃铛,双眼空洞迷惘,再不能知人间世事。
嘉荣如何能不认得她啊,那可是她的小绛阳啊。
那个在雪地间玩闹,陪她吃茶下棋,拨池弄鲤,抚琴起舞,冠绝新京的绛阳公主——她离开了人世?!
怎么会呢?嘉荣浑身冷颤。
她生于皇家,长于自己膝下,嫁给了自己心中的良人,那位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嘉荣木然的走向周霁天,手微微动作,想要触碰那看向自己陌生的眼,喃喃道:“绛阳,我是嘉荣姐姐,你怎么,不再问,醒陀还能不能响了呢……”
她的声音飘渺的似是在风间,只有落叶能听得见。
而周府的守卫拦截下想要靠近的嘉荣,周霁天眉目愈发寒凉,最是厌恶这般妄图攀附的女人,“绑起来,扔远点。”
“慢着!”此时远处赶来一辆车马,急急停在府前,车帷掀开,才见来人。
殷过一把将嘉荣拦腰掳到车辕上,抱在怀中,斗篷罩在其身,同周霁天对视,面无动色,却不畏其人。
周霁天为那面纱下微微闪过的面容愣怔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殷先生,管好你府上的人。”
“不劳司政大人,回府。”来人冷硬的回道。
马车上,殷过没有过问,只是将兀自垂泪的阿荣抱在怀,不去想她为何面对那周霁天如此悲怆,却不知自己已经将人箍的越发的紧……
秋日下了骤雨,只堪堪一瞬,便云开雾散,哪知红轮还未坠,更衬得霞光四溢,却是冷冽的厉害。
嘉荣躺在树下的藤椅之上,望着那投下的迟暮日光,身畔的池水铺了些些青黄落叶,只能隐约间看到几尾灵活的身形,为这场雨快活。
殷过将披风罩在她身上,落座一旁小椅,小厮端上新沏的热茶,忽而一阵西风,吹落在嘉荣额上一片碎叶,殷过淡淡拂过,拨落,继而紧了下身上衣衫,为她倒一盏香茗,氤氲阵阵。
傍晚的日头最是多变,少时便偏了位置,正打在嘉荣的眼上,她便轻阖双眸。
殷过抬了衣袖为她遮掩,却被拦下,那手凉凉的,遂端了半刻茶盏,将那双纤手包裹温暖。
夜上灯火之时,终是玉兔东升,阵阵炊烟幽若,小厮在不远处未言,却是告知主家,该进晚食。
殷过牵她起身,指尖划过她红肿的眼,抱起来也是柔若无骨,在这夜色中分外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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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荣唤了此处的地仙,方得知绛阳此生过往——
原来,那少年将军从来心系他人,绛阳的青睐,成了葬送他心上人的催命符,这背后只一杯鸩酒一段白绫了事,却只有绛阳被蒙在鼓里。
周霁天好生本事,隐了心思,骗过了所有人,让她每日都沉浸在此生和乐美满的人生,永远都不会想到,那晨时的一盏清茶,装了多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