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陆踏歌的犹豫,杨羽笑了起来。
“你把顾惜朝想的太顾及这个天下,也太愚蠢了”杨羽慢慢道“事实上,现在的顾惜朝只会比我更想赵佶死。”
一纸诏书把原本近乎完美的赈灾计划打乱,变成了近乎荒谬的掘地寻石。满载着花石纲和珍玩珠宝的船一趟趟从河上走,顾惜朝一次次的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那青年是立志济苍生不假,可能有此志也是因为自己有足够才华。顾惜朝想要什么?他想要的是个能肆意挥洒才华的地方,他想要天下太平繁华,更想要这天下在他手下太平繁华。
今晚赵佶一死,明日诏书就会被发现,杨羽在众多皇子中挑了个年幼的。一是可以仗着皇帝年幼摄政,好好地整治一番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二是可以有大把时间来好好地教导那个孩子,教他怎么成为一位贤君。
“我杨羽此身,只侍天下不侍君”长歌门人推开门,带着陆踏歌走出屋子,晚风狂乱,吹得青年腰间玉佩叮当作响,细碎空灵。
那双玉佩是赵佶前些日子因他护驾之功赏下来的,杨羽一直将它挂在腰间。
陆踏歌看着杨羽,哪怕官拜丞相,青年也依旧坚持着住在这破府里,除了那身丞相官袍外更不添置新衣,只多戴着这对玉佩。
他们西域明教处理事情向来干脆,他这辈子怕是都不会明白中原人百折千回的各种想法。
做中原人真累,西域青年想着,拉上兜帽,起手暗尘弥散,默不作声的在夜色掩盖下悄然奔向皇宫。
杨羽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眼眶渐渐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瘦弱的青年闭上眼睛,脑中这具身体曾经与那尚且年少的帝王相处的记忆不断涌出。
记忆如刀,割的他只能独自一人长立夜风中,慢慢的回味着这份撕心裂肺。
无人可诉。
第76章时不待
他本是一个弃婴。
杨青月循着微弱的声音捡到他时,婴孩已经被扔在草丛里冻了许久,眼看就要没了气息。素来没有对待小孩儿经验,更是没救过人的长歌门大公子手忙脚乱了一阵,然后死马当活马医的将婴孩抱进怀里,试着用体温去留住这条小生命。
好在杨羽从小命硬,靠着那点温暖居然也硬生生撑了过来。
那时门内精通医术的弟子为婴孩诊治,叹了句天生体弱,怕是寻常人家治不起才放到长歌门。杨青月对这话没什么反应,伸指戳了戳小孩儿软软的脸蛋,忽然道“既然如此,那便做我的徒弟吧。”
彼时杨逸飞也已年近弱冠,身边早有名弟子跟着。杨青月却因为痴傻,一直没什么人愿拜入他的门下。门中人听了这话有觉得这孩子要跟着杨青月这个傻子怕是活不了多久,实在可惜的,也有认为这只是个体弱弃婴,还不知出身于什么贫贱家庭,就这么入了长歌门还被赐予杨姓是否太过轻率的。
可不论如何,在杨青月的心意已决下,小孩儿还是在懵懂中成了长歌门的门人,杨青月的弟子。
宫商角徵羽。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杨青月亲自给这孩子取名,名为杨羽。
杨羽从小就极聪明,学起什么都极快,唯独身体不大好。和同龄孩子一起听夫子讲课,学的最快的是杨羽,三天两头就因为生病缺席的也是杨羽。
小孩儿生病时不愿安静躺着,总喜欢去找杨青月,又害怕把病气染给师父,因此也不近前,只远远地看着杨青月弹琴。看着看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长歌武学入了门。
杨羽无意间奏出平沙落雁那天,杨青月去找杨逸飞,让杨逸飞教杨羽习武。
从此杨羽大多时间便都跟着杨逸飞,听杨逸飞和诸位天下名士谈天,偶尔也会被兴起的名士们教上一两手,时日一久竟就这么教出了个风雅全才,六艺皆精,一手琴技闻名江湖。
可杨羽想参加科举,想入朝为官。
在长歌门多年熏陶,杨羽的目光从不滞留江湖,他看的更多,更广。
行侠仗义,能救一人,十人,百人,但若是为官,为一个好官,则能护千万人。
杨羽想做个官,想做个好官。
从长歌门离开的那天,杨青月给他送行,黑袍道子折了根初晨尚带露水的柳枝,递到少年的手中。
青衣少年对他深深一揖,双手捧过柳枝,转身踏上那一叶小舟。
小舟凌波,泛月掠云,又乘车马,自江南一路北上直至长安。
他到长安时方才盛夏,离秋闱还有一段时间,杨青月给他的钱相当充足,足够杨羽广交好友,顺便将这天子脚下的繁荣细细体会一遍。
那时长安城朱檐雕梁,里面胡人遍地,异域珍奇满目。沿街摊子上珰如明月珠链流荧光,路过的女子肤若白雪,唇色艳烈仿若开至极处的牡丹。
年轻的举子享受着眼前这般豪奢,眼底是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和向往。
他怀着这般向往答完了科举试题,得到的却是李林甫的一句“野无遗贤。”
杨羽不甘心,他在手头所剩钱财已经不多的情况下仍是选择留在京城,初时是想向别的官员揭露李林甫的荒谬,不想竟四处碰壁,在一次次被挖苦嘲笑和请出府邸后慢慢明白了什么是为官之道。
那时和他一同落榜,并未离京仍在各官员之间走动者逐渐得了官职,却都是些小官。杨羽冷眼看着,实在不知这群人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意义何在,只觉若折腰至此却只有五斗米拿来糊口还不如再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