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意识多有昏沉,清醒时却不再窝在车里琢磨那本已经被他看了二十多年的明教功法,而是尽可能的出去坐到陆踏歌旁边,陪青年看着路上景色。
他二人都不多话,这么走下来往往几个时辰都很安静,安静的只余马车偶尔颠簸带起来的陆踏歌身上金饰叮当。
丁君抬眼盯了一会儿青年身上那条蓝色的饰带,许久后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他——
“踏歌的命,是师父给的”青年打断了丁君要说出口的话,一边赶车,一边道“入教,拜师,大光明寺之战,纵横大漠十余年,执掌洪水旗,获封法王,名震天下。这些都是师父给的。”
他的师父向来心狠,是教内人人畏惧的,为了替明教选出真正天赋胆识无一不缺弟子,而只教了些基础武学便将那些刚入教之人丢去死亡之海的冰魄寒王。同时也是臂上疤痕足有十余道(注1),用低缓声音叮嘱大家要刻苦习武,不厌其烦为他们解惑的温和师者。
青年双手紧握成拳,却也绷住了面上的不动声色,他垂下头去啄丁君的唇,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情意“与师父在一起,一天的快乐,便足以胜过一年,一年的,便已足够回味一辈子”
丁君沉默须臾,少有的,很轻很轻的,发出了一声笑音。
“踏歌”他说“把我葬在三生树下吧。”
丁君死后,陆踏歌回归明教总坛,亲手将自己的师父,自己的爱人,埋葬在了三生树下。
林翠山在长安大光明寺处理洪水旗旗下事务,不能前来,掠光倒是代替夜帝到了场,还拎着陆踏歌基本没怎么管过的弟子,风孤鸿。
当年的小孩儿已经长到少年大,背上背着陆踏歌在讨伐安禄山途中托藏剑为他打的弯刀,抬起头望着自己坐在三生树上,身影熟悉又陌生的师父。
那天的陆踏歌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在开满淡紫色的花树上一跃而下,长长的袖子仿佛鸟儿的双翼。青年跃下树,从背上抽出那双丁君送给他的,温度冰凉的弯刀,一曲朝圣言在树下凝结出巨大的明尊虚影。
那天后,风孤鸿再没见陆踏歌穿过白袍,也再没见青年舞过朝圣言。
他只记得那天的师父脸上没什么喜怒悲欢,只是很平静的收回刀,抬眼看向他和掠光师叔,道声,走吧。
但小孩儿却莫名觉得,陆踏歌的眼中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什么。
公元781年,陆危楼以年事已高退下教主之位,将位子交给了刚至不惑之年的陆踏歌。
陆踏歌自小生长在明教之中,天资出众,上至已华发满头的沈酱侠,下至各旗弟子皆与男人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这次他继位,全教上下未有不心服者。圣女自殿中走下,比起昔年稚嫩更添了几分风姿绰约,她目光柔和的望着陆踏歌,抬起手,为男人进行赐福。
那天的明教喧嚷热闹,在参拜等一系列流程结束后弟子们高声笑着,打闹着。篝火旁依旧有年轻弟子们互相献着舞,足上金铃踏出动人乐曲,跳的仍是那十年如一日的,恢弘盛大的朝圣言。
陆踏歌站在总坛光明顶上俯瞰着,身后传来一阵细微风声。
早已被提为法王的掠光出现在他身后,摘下兜帽,稍微上前两步,同陆踏歌一并看着圣墓山后弟子们的欢声,眉眼难得的柔和下来。
“事情都做完了?翠山呢?”陆踏歌侧头道。
“嗯,长安那边应该已经接到了你继任教主的传讯”掠光点头,略微停了一下,继续道“至于翠山,说是想去三生树去找丁君大人说说话再接寒王的位置,大概要再晚些才能回来。”
陆踏歌颔首,视线从圣墓山缓缓上移,望向沙漠深处三生树的方向。
巨雕长唳,响彻夜空,奏起另一段盛世之音。
公元796年,明教第二任教主陆踏歌薨,依教主遗愿,由其师弟林翠山与弟子风孤鸿扶柩西归总坛,葬于三生树下。
陆踏歌在位的十五年,加强传教力度,整合西域势力,重开丝绸商路,在他率领下的明教与中原各派为善,磨合关系,终于彻底在中原站稳了脚跟。丁君生前沥尽心血修改的武籍大幅度提升了弟子们武功的攻击力,明教风头一时无量。
而两人的这段短暂情缘,经明教史籍记录,流传下去的同时,也被视为风流逸事,流连江湖酒肆茶馆,说书人的指间笔端。
“三生树下,真的能许三生么?”
“何止三生,是生生世世的许下去,有踏歌教主和丁寒王作证呢。”
第95章愿逐月华流照君
陆踏歌死后,又是出现在一个熟悉的小屋。
“……系统?”他有些不确定的发问,目光扫过屋中摆设,眉头微微皱起。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系统明明已跟他告别,到头来还能在他非意外死亡后找上来再像之前一样给他一次生命。
即使所谓的再给一次生命,换句话来说,也和强迫劳动没什么区别。
“嗯,是我”门外,一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踱了进来,他分明是一副武将打扮,气质活泼灵动。面对陆踏歌眼神锐利的审视轻咳一声,伸手摸摸鼻子“别这么凶,拉你过来的可不是我。”
“拉我过来?”陆踏歌挑出重点词,重复了一遍。
在他审视的眼神中,男子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砰的撞到身后青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