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阴云密布,不见一点星辰,唯有闷雷夹杂着闪电偶尔滚过,看得人心头发悸。这一日,是为大明隆武四年(伪清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正月二十七。
冰凉的夜风带着呼啸卷起了大街小巷中的各种碎屑,吹得人浑身发冷。靠近南门的街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听到这声音,在城门洞附近值哨的金声桓本部清军顿时警觉,命周围士卒做好准备之后,一名把总军官冲着夜幕中那队朝南门而来的骑士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战马的嘶鸣声阵阵响起,那十来名骑士在二三十步之外停下,领头一人在马背上拱了拱手:“诸位兄弟,我乃江西布政使迟大人标下把总,奉大人之命,急需出城一趟,有腰牌和迟大人的令箭在此,还请诸位放行!”
不料却等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提督大人有令,今晚任何人不得出城!”
领头的骑士不禁有些恼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可是奉了……”
还没说完,便再一次被对面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违令者,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路障后拉动弓弦的声音清晰可闻。
面对这一阵势,那领头的骑士不敢再勉强,忍下怒意带队返回,穿过一条条街道,回到了江西布政使司衙门。
后衙内,灯火通明,满清江西布政使迟变龙、巡按董学成、湖东道成大业等对满清忠心耿耿的文官都在。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甚是紧张。因为根据这两天城内出现的种种反常迹象来看,金声桓极有可能会在今晚采取大动作,南昌城内形势将发生剧变。
更要命的是,作为主心骨的江西巡抚章于天眼下并不在城内,前些日子出巡瑞州一直未归。这也就意味着,“大清忠臣”们少了极为重要的决策核心。
事态紧急,迟变龙、董学成等人经过磋商后,决定还是先把消息送出,尽快给武昌、南京等地驻军以及赣南的另一“大清忠臣”、南赣巡抚刘武元示警。
只不过事与愿违,没过多久,意图从北门和东门出城的送信使者都被拦了回来。正在众人惴惴不安时,迟变龙派去送信的那名把总、也就是在南门碰了钉子的那名领头的骑士也带回了不好的消息。
“启禀大人,南门被金声桓的本部兵丁封锁了,戒备的人数比平时多了一倍也不止,谁的令箭都不认。”
这下,出城报信的企图可谓彻底落空,看来金声桓与王得仁早已做了精心的谋划。
“这可如何是好?”迟变龙的胆子显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硬气,脸色已变得惨白,“金、王二人麾下战兵两万余,一旦生乱,我等……我等该如何应对?”
也由不得迟变龙不害怕。按照满清绿营军制,只有各省总督、巡抚和提督名下才有成建制的标营。江西未设总督,提督又恰好是金声桓,因此南昌城内相对忠于满清的军队只有江西巡抚章于天的标营一千五百人。而章于天前些天出巡瑞州时又将标营内的三百骑兵全部带走了,眼下唯一能用来对抗金声桓的成建制军队就只剩下了一千二百绿营步卒,即便加上迟变龙、董学成等人的少量亲兵,也不过一千五六百。一千多打两万多,迟变龙等“大清忠臣”们可没有满洲主子那样强大的自信。
董学成本来也已吓得心惊胆战,但随着事态越发地严重,反倒冷静了许多,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咬牙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金声桓真要谋反,我等大不了为国捐躯便是。可是这信还是要送出去的,既然城门被封锁那便先不走城门,可找几个可靠之人乔妆打扮,等金声桓作乱之后再混在百姓当中出城!董某已决心与南昌共存亡,这报讯之事,谁人愿往?”
“下官愿往!”一位官员昂然出列。众人一看,原来是担任掌印都司的柳同春。
“好!”董学成赞许地点了点头,“柳大人的一腔赤诚可昭日月!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你出城之后,立即前往江宁(即南京)报讯,并安排可靠之人火速赶往吉安府向刘大人示警!”
“嗻!”柳同春很快领命而去。
代章于天下了几道命令的董学成很快体会到了当巡抚的快感,一时间,胸中油然而生的豪情壮志竟出乎意料地压倒了先前的恐惧,对着在座的众人慷慨激昂道:“诸位同仁,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在这危急时刻,我等便越要坚守身为臣子的本份,宁死不能从贼!等他日满洲大兵赶到,乱臣贼子必被碎尸万段,而我等……”
话还没说完,城中突然响起三声炮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董学成原本激动得满是红光的脸刹那间又变得惨白。
震天的呐喊声,雷鸣般的马蹄、脚步声在城内多个地方同时响起,没过多久便波及到了布政使司衙门附近。随即又是阵阵激烈的喊杀声和刀兵碰撞时的铿锵作响犹如潮水般涌来,穿过深宅大院,直刺人耳膜。
“金声桓果真……果真反了……”在场的“大清忠臣”们几乎个个面无人色,茶碗打翻了一地。
“快,诸位快从后门走!”董学成还保留着最后一丝逃生的**。
可是这最后的希望也很快宣告破灭,一名亲卫把总跌跌撞撞地跑来报告:“启禀……启禀大人,衙门四周到处都是贼人!”
前院的搏杀声很快便结束,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大喝一齐涌来后衙。
“嘭!嘭!……”一扇扇门板陆续被踹开,一队队手持火把、浑身浴血的士卒冲进了大厅,三两下砍翻在场不多的亲卫,将犹自滴血的兵刃架在了众位面如土色的“大清忠臣”脖子上。
紧接着,两员全身披挂的武将在亲兵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入大厅,正是金声桓与王得仁。火把的照耀下,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扬眉吐气后的快意和一丝狰狞。
金声桓冷笑一声:“诸位大人,久等了!”
王得仁甩了甩腰刀上的血滴,斜着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看见呆若木鸡的董学成之后,顿时哈哈大笑:“巡按大人,裤裆尚干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