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河南省河南府登封县境内,伏牛山系北支的外方山脉。夜幕笼罩下的茫茫群山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除了时隐时现的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一切安静如常。
狭窄的山路上,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深夜的沉寂。几名骑士在黑夜里轻车熟路地穿梭,最终来到了一座并不起眼的山脚下。
“大风!”几名骑士刚翻身下马,前方的黑暗中就传来一声低喝,并隐约伴有弓弦拉开的声音。似乎只要这几名骑士回答得稍有不对,就会立刻被万箭穿心。
“雷电!”领头的骑士沉着地答了一声。
一名暗哨从黑暗中走出,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后没有说什么,直接牵过了他们的坐骑。几名骑士也毫无半句废话,当即沿着一条小路上了山。自始至终,其他的暗哨都没有现身,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像这样的暗哨,这几名骑士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遇到过不少,口令和回令各不相同。上了山之后,他们又遇到了两处,答过回令后顺利通过,黑暗中的暗哨除了低声喝问口令,也始终没有现身。
最终,他们来到一座废弃的寺庙前。通过大门口附近的暗哨,穿过破败的庭院,再推开大雄宝殿的门,里面的喧哗声和热浪顷刻间便如同潮水般涌出。与寒风萧瑟的外界相比,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大雄宝殿里灯火辉煌,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大堆人。这些人无论高矮胖瘦都是浑身的桀骜和戾气,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们也没什么讲究,有的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有的人歪坐在烂椅子破马扎上,有的人甚至直接搬了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当座位。殿中原有的供桌和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烂案几则都被当成了酒桌,上面摆满了鸡鸭鱼肉等各类硬菜。虽然没有酒,但这些作风粗犷的好汉们依然就着清水大块朵颐地吃喝着,吆五喝六,好不痛快。
领头的骑士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了正中央那尊塌了一半的佛像下的“首席”旁边,对着“首席”上坐着的一个中年人耳语了一番。
这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身材精瘦、其貌不扬,脸上的沟壑像是被刀刻出来的一样,仅仅只是随意地坐在那儿,便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听了领头骑士的一番耳语,中年人点点头,让他先下去,随后看向了眼前一众大快朵颐的好汉们。
如果是知情的人士亲眼看见了大雄宝殿上的这些人,绝对会惊掉下巴。因为方圆数百里内有名的绿林好汉们几乎都到齐了。“闯翻天”、“半天云”、“踏地龙”。。。。。。这些响当当的大名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足以令官府头疼不已。
“弟兄们,把吃的都先放一放,先听我说几句。”首席上的中年人拍了拍手,和颜悦色地说道。
这并不算高的声调却比炸雷都管用,胡吃海喝的绿林好汉们纷纷收住了嘴,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看向首席。
在任何时代任何行当,能够被周围人所信服的都必然是人群中的强者。尤其是在绿林这个行当,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更是如此。在座的绿林头领们虽然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杀人不眨眼的主,但首席上这位“鹰爷”却比天地鬼神更令他们忌惮和敬畏。
这位“鹰爷”据说以前是在崇祯朝的京师衙门里当差,在鞑子占了北方之后才落草为寇的。他身边的嫡系弟兄不多,却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甚至几十的好手。而他本人的手段也是极度凌厉狠辣,在这一带立起杆子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把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寨都给整合了起来,那些不愿意归顺的大当家们最后都死得很惨。在清除了所有反对势力之后,一统江湖的鹰爷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盟主。
如果仅仅凭借着狠辣,鹰爷的盟主位子恐怕还不会坐得像现在这么稳。但鹰爷除了狠辣之外,其他方面也有着过人之处,比如他总能在最紧要的关头弄来银子、弄来盔甲和兵器等等。在他的带领下,原本一盘散沙的大小山寨迅速拧成了一股绳,原来无头苍蝇似的胡乱出击也变得行动严密、有的放矢,多次让前来围剿的绿营兵无功而返甚至铩羽而归。事后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他也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绝不偏袒自己的嫡系。这么一位能够做到恩威并重、又能够带领弟兄们一起发财的人物,坐稳盟主位子当然也就不足为奇。
“最新传回来的消息。驻守登封的鞑子兵力没有变化,还是一个守备五六百人,其他的都是些为虎作伥的乡勇民壮,不足为虑。明日咱们兄弟的大事大有可为!”鹰爷向各位好汉们通报了这个刚刚得到的好消息。
“哈哈,太他娘的好了!”
“这叫啥?这就叫想瞌睡就有人给咱送了枕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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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好汉们尽情地发出一阵阵欢呼。
“以前,咱们从不主动找鞑子的麻烦,不是因为咱们兄弟怕了他个狗日的,而是为了给那帮狗日的灌点迷魂汤。”鹰爷笑道,“现在迷糊汤灌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咱们该出手的时候了。那些狗东西,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咱们兄弟敢主动攻打县城吧?”
“那是,大哥这招就相当于直接一刀捅在了那帮狗东西的心窝子里,绝对捅得他娘的手脚乱蹬。等咱们打下县城地时候,那姓贾的狗县令只怕还在搂着他的小妾在被窝里没睡醒呐。诶,大哥,我以前跟你说过没有?那姓贾的狗县令虽然没个人样,可他那小妾却是个难得的上等货,胸脯大,屁股也大,到时候我把她弄来,让大哥也尝尝味道。”三当家半天云一脸淫邪地笑道。
各山寨合营之后,鹰爷便和原来的各位头领们一同拜了把子,重新叙了排行,除了鹰爷当之无愧地作为大哥之外,其他的头领都按照生辰八字依次排列。这样一来,更增加了彼此间的亲近程度以及整个团队的凝聚力。
半天云的话音一落,大雄宝殿里的哄笑更加响亮。
“难得老三你有这份心,等你弄来了再说吧,别到时候你自己舍不得。”鹰爷倒也不忌讳这种玩笑,说笑了一阵之后言归正传,“明日具体该怎么做,我之前就已经跟各位兄弟说清楚了,在这儿就不再多说废话。只要能打下登封,不仅咱们来年的日子有了着落,我那位在南边的旧时同僚也说了,只要明天这事能办成,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其他东西,都不会少了各位兄弟的。哪位兄弟要是觉得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够了,去南边当个官也完全没有问题。”
众好汉们大受鼓舞,只有四当家踏地龙有些迟疑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大哥,咱们要是真弄出那么大动静,会不会把鞑子都引到咱们这边来?到时候。。。。。。”
“怎么了,老四?脑袋系裤腰上拼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倒怕惹上麻烦了?怕惹麻烦你不要去就是,乐意去的兄弟这么多,也不差你这一个!”二当家闯翻天听到踏地龙说这种扫兴的话,有些不满地瞪着他说道。
“老三看事情看得远,并不是什么坏事。”鹰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也不必担这种心。眼下鞑子和大明正在南边打仗,其他地方的兵马也不可能派到咱们这边来。至于河南府周边的鞑子兵马,咱们也都领教过了,他们要是敢来山里找咱们的麻烦,就是他们自己找死。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哪天在河南府混不下去了,这个鸟地方也没啥好留恋的。往南过了南阳、襄阳就是大明的地界。到时候大明能善待咱们当然再好不过,要是不能,咱们再找个地方重新落草就是,大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各位头领们哈哈大笑,踏地龙也似乎安心了不少。
等到这顿宴席兼会议结束,头领们全都告辞回营之后,最初来向鹰爷报告的那位领头的骑士再次来到了鹰爷身边,低声说道:“大人,登封鞑子守备不严倒是不假,可要靠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拿下了登封,又能造出多大声势?又能把从京师南下的鞑子拖住多久?”
鹰爷四平八稳地喝了口茶:“不用拖住多久,两个月足矣,或许还要不了那么久。只要刑大人那边一把事办成,咱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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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登封县令贾云东和驻守登封县城的绿营守备王连升相继在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警讯叫醒:四面八方都发现了大批外方山贼寇,正朝登封县城涌来。
两人都被吓出了一声冷汗,他们没想到前不久还被剿得满天飞的外方山贼寇居然胆敢主动来攻打县城,当即手忙脚乱地一边布置城防、一边选派信使去往河南府告急。
然而这一次,外方山贼寇来得实在太快了些。城中的信使甚至还没来得及上路,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的人潮就已经将县城四门堵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