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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钟嘉嚅嗫着站起来,目光痴痴地看向丁柔,挪不动步子。他本就是木讷的性子,见了丁柔,更是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我,我……”

钟老爷在心中把丁柔骂了千遍万遍,嘴上却一句不敢漏,他相信只要他说丁柔哪怕一个字不字,晏秋的拳头便能飞他脸上来。不是他怂,是晏秋这家伙任性霸道惯了,想当年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一双拳头打遍整个小镇,如今长成高挑的青年,又岂会比当年差?只好骂钟嘉道:“蠢货,叫下人进来收拾!”

转脸又对丁柔道:“这里脏了,不好站脚,不如我们到外面边走边谈?”

“不用了!”丁柔也不再装温婉,拿出当初那副对晏秋的阴森森的态度,对钟老爷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拿回我爹的灵位。当年无奈之下寄存到这里,想必钟老爷没把我爹的牌位当成废柴烧了吧?”

钟老爷连忙摇头:“哪里,丁老大夫于我钟府有恩,我岂会做那等丧天良的事?”虎瞪了钟嘉一眼,“还不快将丁老大夫的牌位拿来?”

钟嘉飞快看了丁柔一眼,匆匆跑了。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抱着一个碎花包裹回来了,带着讨好的笑容捧到丁柔面前:“丁,丁丁,你看,好,好好的在呢。”

丁柔不客气地夺过来,扯开包裹一看,乌木牌位上写着:“父亲丁安之灵位,不肖女丁柔立”,确实是父亲的牌位。她眼睛一热,迅速吸了口气才将泪意逼回,将牌位抱在怀里,对钟嘉的示好丝毫不见,冷冷地道:“今日我只是来取回父亲的牌位。剩下的——”

“看看你干的好事!”丁柔走了之后,钟老爷指着钟嘉的鼻子大骂,“谁叫你做出那一副可怜的样子来的?你贱不贱?她可觉得你可怜没有?有没有?没得惹人笑话!”

钟嘉眼睛盯着鼻尖,闷声道:“爹,幸亏您当年没把丁叔叔的牌位烧了,不然今日可怎么跟她交代?”

“交代交代,交代什么?那个小贱蹄子,我们替她那死鬼爹保管牌位了几年,她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说着说着,想到丁柔对他说话时阴阳怪气的死样子,更加来气,“还有你!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偏扯到那死丫头就那么多话!平时跟你媳妇怎么没话说?”

钟嘉低着头,又不吭声了。想到丁柔不客气地举动,心里不是没有委屈。当年她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丁叔叔的牌位,是他千求万求外加撒泼耍赖才从父亲手里夺了过来,没叫父亲一把火烧了。可是他刚才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给她,她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然而难受归难受,他心里倒是一点怨恨也没有。这是他欠她的。

丁柔与晏秋从钟府出来后,便一路往城外走去。晏秋有着满肚子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而丁柔抱着父亲的灵位一路缄默不语,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人就这么走到城外,往秀色连绵的山中走去。

飞花镇三面环山,层层叠叠的山峦将这座小镇包围住,仿佛一条卧龙护住的一颗明珠。丁柔在前头走着,很快来到最近的一座山脚下。从山脚下往上看去,山头挺拔耸立,山间林木郁郁葱葱,青翠的颜色遮住了日头的光芒,往里望去,曲幽小径上不见一丝光线。而丁柔脚下不停,闷头就朝山里钻。晏秋终于没忍住,皱了皱眉,从后面将她拉住:“你怎么了?为何一路都不说话?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丁柔回过头来,看向他的神情充满迷茫,无助的神色顿时令晏秋心生怜惜:“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说说罢?”

丁柔被他握住肩膀轻轻一晃,缓缓回过神,摇了摇头只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晓。”说罢不再开口,略微一挣,朝着林中倔强而固执地走去了。

晏秋心中纵有无数疑问,此刻也只得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在山间绕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片稍显空旷,摆脱了无处不在的林木之地。周围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唯有中间方圆两丈之处,光悠悠得不生片草。中间鼓起一个坟包,拱起到人膝盖的位置,前面竖着一根浅色的

木桩,上书“父亲丁安之墓,不肖女丁柔立”,墨迹暗红,像是用血书写。而字迹许是被风雨侵蚀太久,已经有些模糊难辨。

在丁父坟旁,又鼓起一个小包,如扣碗大小,却不知道是什么?晏秋正想问,偏头却见丁柔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爹!”

“爹!”丁柔喊了一声,便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顾地上散落的小石子与坚硬的沙砾,叩倒之后便不起来,低低伏在地上,眼角迅速流出两行清泪,很快将地面淹湿一大片。她紧咬着唇不肯哭出声,背脊僵硬如石板,肩头却克制不住地一耸一耸抽动起来。

爹,柔儿好想你!爹,你为什么不带了柔儿一起走?她口中苦涩,胸臆满胀悲苦之情,紧紧闭上眼睛,脑中却闪过往日父亲待自己的一片宽容与包容。可那时的自己却任性又不懂事,总是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如今想来,悔恨已晚。

她想着自己这些年吃的苦头,与当年父亲在时的无忧无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悔恨与悲苦充斥在她心中,令她心如火烧。

她自五年前逃出这里之后,纵然吃了许多苦,却从来没有如这般痛痛快快地哭过。因为她懂得,当真正爱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她再哭再闹又有谁会怜惜?如今回到最敬赖的人身边,哪怕只是面对一抔黄土,霎时委屈得不能自已。很快泪如泉涌,抑制不住嘶喊的哭声。

晏秋在她跪下的那一刻也随着跪下了,见她哭得力竭,几乎伏倒在地,顿时心疼不已。忙将她扶起来,拿出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土,见她光洁的额头已经被地上的砂尘硌得一片一片血点,甚至有的地方已经破了皮,更是滋味儿难言:“你这是做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你哭得这样凄惨,岳父在天之灵岂会安心?何况你同我在一起,若岳父不明缘由,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就是你欺负了我!”丁柔声音嘶哑地道,悲痛的眼神之中夹杂着谴责,“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

晏秋早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她情绪激动,正好套她话:“那你说,当年我到底做了什么天人公愤的事?你不说,我却不肯认的!你别欺我失忆,什么都往我身上推!”

丁柔眼睛一瞪,果然上当:“当年我们只差拜堂成亲了,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几条街上的邻里都知道的,可是你却在大婚的前几日突然对我说,你要走了,叫我不要等你,还说只当对不起我,你说你混蛋不混蛋?”

晏秋心中一动,神色却更加质疑:“就这样?”

“哈!”丁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这问题当真问得有意思!你对我说完那些话,随即骑上不知哪里弄来的马走了,再也没出现。过几日便是成亲的日子,帖子都发了,你一走叫我到哪里去找个新郎官出来?爹爹一家一家同人家说明,人家当面不会说什么,可是背地里怎样看我们?我走在街上都感觉被人指指点点!”

丁柔发狠地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不多久,之前被你得罪的几个小少爷开始频频登门,找我麻烦,可是都被我打回去了。爹爹说,不如我们搬走吧,不住这里了。于是我们就准备搬走,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爹爹突然病了。”

丁柔跪在地上,双腿早已经发麻,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丁父的坟头,凄然道:“爹爹一向是个要强的人,他嘴上不说,可是为了我的事心里不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他病了,我们便没搬成。爹爹的病来得凶猛,吃了许多药总也不见好,而当年为了保你的命,我们攒了十几年都拿出来了,早已不剩什么。银子很快用光了,我没办法,只能去借钱。”

“等等!”晏秋眉头一皱,“你说当年为了保我的命?”

丁柔才想起来他的记忆还没恢复,自嘲一笑:“当年遇见你的时候,你被狼撕豁开了肚皮,浑身是血躺在雪地里,命悬一线。是爹爹救了你,光拿人参给你吊气就吊了足足半年多。”她眼神一黯,爹爹拿棺材本和她的嫁妆救的人,最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这也怪不得他,爹爹是大夫,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见死不救。碰见谁都是如此。她心里又是自豪又是酸涩,顿了顿,又道:“我想了想,爹爹的病怕还要花些银子,便找到钟嘉,问他借银子。钟嘉喜欢我,根本不拒绝,我借多少他给多少,眼睛都不带眨的。可是爹爹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没撑过两个月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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