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据传,这首诗是陈后主为歌妓出身的宠妃所作,流传坊间。自唐朝诗人杜牧在《泊秦淮》赋诗云&ldo;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rdo;之后,《玉树后庭花》即被视为亡国之音。陈叔宝生活奢侈,日日与嫔妃饮酒作乐,喜谱艳词,他被隋军俘虏后,毫无故国之思,甚至曾作诗建议隋炀帝封禅:&ldo;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rdo;
面对灭亡自己国家的敌人,尚能如此大张旗鼓地歌功颂德,实令人不齿,但也正因如此,陈叔宝才能得善终。李煜毕竟不是陈叔宝,一首《虞美人》竟成了他为自己提前写就的墓志铭。听闻《虞美人》之歌,宋太宗派南唐旧臣前去探虚实,旧人面前,李煜的一腔悔恨未做丝毫遮掩。
一个虽懦弱仍留有棱角的人,宋太宗终归是容不下的。
不过,历史总是公平的。正因为不像李煜有那么深重的愁思,陈叔宝降隋后,再无艺术成就更高的词作传世。
李煜被毒死后的第149年,宋太宗的后人宋徽宗赵佶也写了一曲《燕山亭》,他像李煜一样,以词为花为酒为纸钱,凭吊那&ldo;别时容易见时难&rdo;的无限江山: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北宋都城是在1127年被金人的铁骑踏破的,宋徽宗和他的儿子钦宗赵恒都被金军俘虏。在被押往金地途中,徽宗见杏花开得灿烂,触景伤怀,做了此词。冷艳的杏花居然让天上的仙女都自愧不如,然而娇美若斯,却在风雨中纷纷凋零,这无异于宋徽宗自身处境的写照。离别之痛、亡国之痛无处寄托,不忍思量,只能梦中重回,但最近,却连梦都没有了。今夕悬殊,触景伤情,与李煜&ldo;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do;的哀愁,实是一般无二。
宋徽宗书画、音律、填词等无一不通,元代脱脱在其所撰的《宋史》中曾叹曰:&ldo;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rdo;李煜何尝不是如此?
不论是宋太祖赵匡胤指挥千军万马踏破金陵城时,还是嘴角挂着得意笑容享受地目睹李煜肉袒出降时,抑或宋太宗赵光义赐下一杯牵机药时,定然都没有想到,一百多年后,其后人的命运,竟会与李煜的人生诡异地重合。
第五章 李璟:风里落花谁是主
尘埃未落定,我心惶惶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摊破浣溪沙
&ldo;言辞者必首数三李,谓唐之太白,南唐之二主与宋之易安也。&rdo;这是近代学者刘毓盘在《词史》中的一段评价。他把唐代李白、南唐李璟与李煜、宋代李清照置于古典诗词历史中同等重要的位置,可见&ldo;三李&rdo;对后世的影响之深远。明明是四人,却被称为&ldo;三李&rdo;,显然是把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视为了一家。南唐二主常被并提,但几乎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李煜所吸引,对其父李璟的了解则极为有限。
大抵是李璟的人生不像儿子李煜那样千回百折,没有复杂的爱情纠葛和悲剧化的经历,难以吸引旁人的目光。李璟没有父亲李昪的雄才大略,却也不似儿子李煜孱弱无争,可惜的是,南唐并未在他的耕耘下变得强大。他同样敏感多才,流传下来的诗词作品却极少,虽才华满腹却形同蒙尘明珠,熠熠光辉也因李煜的过分夺目而打了折扣。
与必然降临的死亡相比,被遗忘是不是更令人畏惧的事情?岁月风起云涌中,终有很多人的音讯与事迹如同空中的云朵、雨后的彩虹,最后下落不明。倘若李璟并非生在皇室,或是诗词全部佚失,他可能只是云中的一颗水滴,彩虹上的一粒微尘,幸而,有人在厚厚史册中为他着墨,又有寥寥词章穿云破月而来,镌刻下他那并不比李煜逊色的才华。
李璟继承皇位的过程,相对来说还算顺利。一则他是烈祖李昪的嫡长子,继承大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二则他恭谨温良,颇得父亲宠爱,三则兄弟中有人被父亲嫌厌,有人早夭,并没有强劲的对手与他竞争。但是一涉及政治与权谋,总少不了耐人寻味的纠缠。李璟在继位前已敛起锋芒,低调行事,但也不能把皇位当成必得之物,还是会有顾虑,有不安,就像任何拥有稀世珍宝不得不担心遭人觊觎的人一样。
比起求而不得,原来拥有也会让人如此忐忑。
尘埃未定,对有些人来说意味着希望,对另一些人则意味着折磨。
《摊破浣溪沙》又名《山花子》,是李璟传世的四首词作之一,其中&ldo;风里落花谁是主&rdo;一句,满是不安,莫名惆怅,正是这种被未知结局所折磨的心情。词中主人公当是深闺中的女子,似在思念远人,这思念中有怨有叹,还有落花无主的重楼春恨,若代入李璟继位之前的彷徨心情,倒也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