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精巧的绣鞋,被她提在手上。
在月的纵容、雾的掩护、花的注视下,少女几乎是挪动着脚步,终于到了画堂南畔,看到了那个男子模糊的身影。
同一种动物,隔着漫长距离也能嗅到对方的味道。热恋中的人,往往能恢复这种动物般的本能。她像是嗅到了他的味道,一时间心跳如脱兔,脸颊似火烧,再顾不得女孩的羞涩和矜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呢喃耳语:&ldo;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rdo;
几百年斗转星移,清代画师周兼受人之托,绘了一幅南唐小周后提鞋图,引得当时文人争相题诗。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名士许蒿庐的两首《赋周兼画南唐周后提鞋图》:其一
弱骨丰肌别样姿,双鬟初绾发齐眉。
画堂南畔惊相见,正是盈盈十五时。
其二
一首新词出禁中,争传纤指挂双弓。
不然谁晓深宫事,尽取春情付画工。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浑身散发着蓬勃的青春朝气;李煜已不是初婚的青涩少年,而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怀春的少女遇到成熟的男人,然后相知、相恋、相许,一切顺理成章。偷会后,或许李煜情难自禁,才写了这篇绮丽香艳的词。词作传出皇宫,又跨越千年,传诵至今。
许蒿庐诗中便做如上猜测,附和者如云。这段宫闱秘闻里,那双踏上香阶、裹着刬袜的滑腻金莲,平添许多说不尽的风流旖旎。
在为礼教束缚的传统认知中,女人一旦以脚示人,常是暧昧的征兆。《金瓶梅》中,潘金莲&ldo;自幼生得有些颜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因此小名金莲&rdo;,西门庆的挑逗,就是借着捡筷子时偷偷捏她的脚开始的。
不过,偶尔也有不循此例的。譬如李煜曾把另一个女人的脚捧在手中,却和暧昧无关。
后宫中有舞女名唤窅娘。为了取悦李煜,她用布层层包裹住自己的脚,缠得形若新月。她在李煜面前忍痛献舞,摇摇欲坠。李煜被这独特的舞姿吸引,当即捧着窅娘的小脚,边欣赏边垂泪,并起名&ldo;三寸金莲&rdo;。李煜感动于窅娘一片痴心,命人用黄金打造出六尺高的金莲花,让窅娘在上面舞蹈。
感动至此,仍命对方不停舞蹈,岂不知踩在金石舞台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说不得是多情还是狠心,但想必,李煜对窅娘是不够爱的。不像他一见到提鞋相会的小周后,心中便漾起温情,还忍不住心痛‐‐青石板的台阶坚硬而冰凉,脱去绣花鞋,凉气便会透过薄薄布袜,侵入细嫩的双脚。这时候,李煜便又是那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子。
月朦胧,雾朦胧,花朦胧,唯有人分明,不见暧昧,只见爱情。
那些痴男怨女的爱情,在幽会处弥散开去。或在花前月下,或在闺房之中,或于小园之内,甚至就在路旁小林深处,他们默默相爱。因幽会的人不同,情与欲也都有了差别:或暧昧丛生、或犹抱琵琶、或意犹未尽、或流于低俗,此中旖旎风光,怎么也望不穿、看不尽。
李煜和小周后的相会,又不仅仅是偷情这么简单。瞒着大周后,李煜约会其妹,于礼法不和。但他们偏偏又深爱彼此,便只能深夜偷欢。
&ldo;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rdo;明代的冯梦龙一针见血地点破偷情者的心思。偷情之事古来有之,早在崇尚礼乐的周朝就已出现。
野有蔓草,零落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落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是《诗经&iddot;郑风》中一幕私会场景:野外一条小路旁,青草茂密。一个男子匆匆而过,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袂。迎面走来一位美丽姑娘,娇羞妩媚如花。两人一见钟情,拉着对方的手躲进了路边的草丛。
虽无风,但见草动。
偶然邂逅即结百年之好,未免显得仓促。文人偷情,恐怕难以接受这种红日之下、道路之旁、以天为盖地为庐的结合。他们大多在夜色的掩映下,静悄悄地来去,再热烈的女子也会有一抹娇羞,再风流的男子也会克制着激动,流露出温柔。李煜的偷会是这样,柳永也是如此。柳永一曲《中吕调&iddot;燕归梁》,仿佛便是李煜和小周后那场相会的翻版。
轻蹑罗鞋掩绛绡。传音耗、苦相招。语声犹颤不成娇。乍得见、两魂消。??匆匆草草难留恋,还归去、又无聊。若谐雨夕与云朝。得似个、有嚣嚣。
这场情事匆匆收场,未能尽兴。那个前来相会的女子,离开时可曾慌乱得来不及穿上鞋子?柳永说,朝夕云雨才能满足。这大概也是李煜的希望。
男人多像偷腥的猫。倘若不需再偷,还能对昔日情人保持热情的,才更接近长长久久的爱情。幸好,李煜对小周后的情感,确是爱情。
但不管爱有多深,情有多浓,李煜幽会小周后,还是要屏退左右,既为避人耳目,更因自古&ldo;偷情多为两人事&rdo;。当然,也有人不迭地打破了这一惯例,譬如张生和崔莺莺相会,还需要一个红娘来牵线引路。
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中有莺莺幽会张生的桥段。只不过,和形单影只、自提金缕鞋的小周后相比,莺莺身边多了个红娘,红娘甚至连鸳鸯枕都替她准备好了。崔莺莺&ldo;羞搭搭不肯把头抬&rdo;,小周后&ldo;一向偎人颤&rdo;&ldo;教郎恣意怜&rdo;,一个抱枕,一个提鞋,两样的风姿,一样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