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原名《感甄赋》,一经作成便家喻户晓。或许曹丕曾在某个难眠的夜晚,读到了弟弟凝聚真情的奇文,一时间,甄氏的修眉俊目、丹唇皓齿、滑肤细腰,仿佛又出现在眼前。流连于逝者的寝殿,曹丕决定不再追究她的过往。
有时候,爱也会让人宽容。
但是,魏明帝曹睿却不能不在乎。身为甄氏的儿子,他觉得叔叔所题的这&ldo;感甄赋&rdo;三字实在荒唐,便下令改为&ldo;洛神赋&rdo;;而父亲去世时,群臣曾建议拥立曹植为帝,更令曹睿如鲠在喉。后来,魏明帝几次三番更改曹植的封地,令曹植受尽漂泊之苦。
不伦之恋,总会让当事者付出些代价,但仍有人如扑火飞蛾,捧着毒药也甘之如饴。情根深种的甄氏,憔悴了容颜,凋零了生命。小周后则放下了少女的矜持,也顾不得姐姐的怨怼,在嘲讽的目光中期待与李煜成双成对的一天。可是,她会不会步了甄氏的后尘?曹植忍受着相思,在铭心刻骨的怀念里度过余生。而李煜,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曹子建?只恐到那时,何其风流的辞章,都不过是清明墓冢前的一声长叹。对这些,李煜了然于心,却无计可施。他和小周后的感情,娥皇容不得,更遭世人非议。
然而不久之后,娥皇病重而逝。她尸骨未寒,沉浸在悲痛中的李煜就让小周后在宫中待年。古时候女子成年未嫁时,在闺阁中等待有缘人来提亲,是为&ldo;待年&rdo;。小周后在宫廷里&ldo;待年&rdo;,与李煜&ldo;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rdo;的风流事又传于外,何人敢来提亲?待年之说,不过是金屋藏娇的幌子罢了。
没料到不久后,圣尊太后也去世了。按照传统,李煜要为母亲守制三年。眼看着小周后从弱骨丰肌的少女,出落成风姿卓绝的女人,李煜一心盼着早日给她个名分,却终是不能。
《蝶恋花》一首,寄托的便是李煜无处倾诉的愁苦。
清明刚过,长夜难眠,他信步而行。本是春意浓烈的时节,但他眼中春光并不明媚,绿树红花都被愁绪笼罩。濛濛细雨落梧桐,那滴滴答答的声响,竟然被风声遮盖过去了。雨停云收,月亮发出清冷的光。
&ldo;桃李依依春暗度&rdo;一句,和小周后的处境是多么契合。她从未笄时入宫,到嫁给李煜,跨越了五年时光。如果是从未出过闺阁的少女,又为家教、礼法约束,或许一直情窦未开、春心未动,这五年还不算难熬。然而,小周后却是那么早就遇见了让她措手不及甚至失了少女矜持的李煜,心被情丝缠绕,拨不开斩不断,却只能等待。
或许,陆游和唐婉懂得。他们本是一对佳侣,琴瑟甚和,但陆游的母亲却对唐婉有诸多不满,逼迫儿子休妻。陆游百般恳求无果,含泪写下休书。
几年后的一次偶遇,触发两人对旧事的追忆。各作《钗头凤》一首唱和,字里行间尽是痴情与痴怨。不久唐婉郁郁成疾,在萧索秋日化作一缕香魂,从此再不必咽泪装欢。
更早的汉乐府里,也有类似悲剧。《孔雀东南飞》诗前有序:&ldo;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rdo;焦仲卿和刘兰芝被合葬在华山旁。山中松柏成行,梧桐茂盛,&ldo;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rdo;。鸳鸯每夜鸣叫到五更,仿佛在提醒后人:&ldo;戒之慎勿忘!&rdo;
爱情无处搁置时,悲剧就翩然而至。牛郎织女银河相望、孟姜女哭长城、梁祝化蝶,都把这种无奈演绎到了极致。
有风雨摧春,未到春末,残红已经遍地。世人都怕春过花残,李煜也怕。他怕春花一样的小周后来不及绽放全部美丽,就无声地凋谢在深宫里。
到小周后十九岁时,李煜终于给了她名分。彼时的她,和初嫁李煜的娥皇,一样的年龄,一样的青春。
可是,从宫内到坊间,从古到今,谈起大周后,人们总会想起她过人的才华、贤惠的德行,并为华年早逝的命运叹惋不休;但说到小周后,却莫不以桃色的眼光、轻薄的语调,数说提鞋偷会的风流。关于小周后和李煜的种种,仍多被视为乱伦。他们的婚姻,并未得到过祝福。
大周后病重时,李煜也曾软语温存,她去世后,被以国母礼仪厚葬;小周后为了李煜,即使被赵光义所辱也隐忍偷生,并在李煜死后自杀殉情。小周后自杀时只有二十八岁,比娥皇病逝时还小一岁。她所做的一切,鲜见后人一句赞语。只因那违反伦常的爱情,人间或许从未有过她的位置。
柳枝不是无情物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
‐‐柳枝
少有男子如李煜一般,桃李花草,乱红秋千,都能触发他的伤情,令柔肠百转千回。他为帝王时,词中既不见王者霸气,也少有皇室贵气,总有股道不尽的绵软情思,就像江南连绵不绝的细雨,润心无声。他在画堂南畔幽会,千顷碧波泛舟,夜晚深院待人归,亲切而真实;他看得懂笑向檀郎唾的女子,看得穿绿窗待芳音的思妇,细腻而贴心。如果不是有这样善感的心,那么他大概也不会为一个年华老去的宫女留下一阕词章。
据史料所载,李煜痴爱诗词音乐,他在宫中设有教坊,随侍左右的很多宫娥也都通音律、善舞蹈,庆奴是其中之一,她年轻时深得李煜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