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过房太医该不难,难过的是老爹这关。
她缓缓把脸涂得煞白,再抹去,再涂白,再抹去,几次反复,务必使粉末溶于肌肤内,而不是一看就是涂抹上去。对镜照了半晌,想不到别家女子去相亲,必是轻扫蛾眉,淡修胭脂,而她却是努力经营,务必惨白似鬼,失去人形。
越想越替自己不值。仅仅为了一个挑嘴的魔头,她就要牺牲花容月貌,是不是太看重他了。
房门轻叩,糟糕,老爹来了。
卢骏大步跨进,见她端坐梳妆台前,笑逐颜开:“好孩子,已经在打扮了,好,好!”
“爹——”卢绣儿娇呼一声,心下大觉肉麻。但此时要扮病中的弱女子,赶紧娇喘连连,叹气说:“绣儿只觉头晕目眩,不晓得是不是夜里受了寒。”
卢骏走至跟前,定睛一看。哎呀,面色惨白,颇像守孝时的白妆。细看来,没有涂铅粉。
他正想靠近再看仔细,卢绣儿用袖子一遮,说:“老爹,有口气。”
卢骏嘿嘿一笑,笑骂道:“谁让你昨晚让我吃那么多,撑在胃里,当然要胀气。”
“我不行了,爹,我头痛得厉害。”卢绣儿用手扇了扇,仿佛要被那气息熏死过去,衰弱地靠在梳妆台边上。
“别装啦。白石脂的盒子都没藏好,盖子还打开呢。”卢骏气定神闲地又翻开装杏仁粉的小盒,伸手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
“当早点不错。”他这样评价。
失败。
卢绣儿想,老爹果真是味王,这些伎俩骗不倒他。早知道就该在屋里多撒点香粉,混淆他的嗅觉味觉。
事到如今,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金花胭脂,稍蘸了涂抹在脸上,又在青丝上润了兰膏,使乌发亮泽如云。卢骏满意地看她装扮,不禁想到夫人阿薰那一张俏面。
翠玉钗,挽了同心鬟,浅螺黛,描成拂云眉。薄红点檀口,仿佛露珠儿轻坠,金凤做蔻丹,犹如凤仙花点头。稍微收拾一下,卢绣儿发觉自己惊人的艳丽。
卢骏见她要换衣,退出屋子。卢绣儿在屏风后换了茜衫、藕丝裙,再对镜一望,那玉样的人,真是她么。
拉开房门去见父亲时,突然怔怔地想,怎么她的心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坐上小轿,卢绣儿兀自怔忡地想着心事。倘若她此去是见成茗,那该多好。她想让他看见她的美丽,如此艳光逼人。她想看他会有怎样的惊讶,和欣然。
长吸了一口气,要冷静。她无奈且绝望地记起,此去见的并非心上人,而是“恶名昭著”的风流公子苏傥。“恶名昭著”这四字评语,自然是卢绣儿在听了老爹的介绍后做的注解,想来断不会冤枉了他。
如果他见面便要她做菜,她该如何?乖乖地为他做最拿手的小点,还是,整一整这个怙恶不峻的家伙?
她秀长的蛾眉挑战地一抖,哼,倒要你见识一下我卢绣儿手上功夫的厉害。五岁学艺,九岁掌勺,十五岁为皇上洗手做羹汤,从此名扬皇城。烹饪于她像呼吸一样熟稔,随心所欲。要在食物上玩点花样还不容易?
到了赏味楼,卢骏喜滋滋地笑得像朵花,在卢绣儿的搀扶下,一路时不时咳嗽两声,走上楼梯到了预订的客房。
卢绣儿一进屋就看见个锦衣华服的高大胖子,商贾打扮,两眼透出精光。好在两鬓斑白,兼有皱纹若干,这一定是苏恒朱。她不无痛苦地想,苏家的人果然是胖子。
桓浪晴和成茗都风度翩翩,按道理说,和他们齐名的苏傥理应不太差。可在仔细打量了苏恒朱之后,卢绣儿闷闷不乐地推论,苏傥必是个双眼圆睁,皮肤雪白,嘴巴狂大的家伙。就像她在梦里看到的那样。
“卢家小姐的样貌可真水灵!”一声娇笑打破了她的遐思,眼前突然出现个花容富丽的女子伸手挽住了她,那人眼波如水流转,像是多年相交的闺中密友。
“这是小妾媚娘。”苏恒朱的话替她拨去心头迷雾。
卢骏恍然大悟,苏恒朱长年在外做生意,而苏媚娘就是专为苏家打理京城所有事务的能干女子,才名艳名传遍京师。
苏媚娘的年纪和卢绣儿差不多,眉眼间却风情万种,连一向不好女色的卢骏都多看了她两眼。卢绣儿也觉得我见犹怜,上上下下打量,舍不得移开视线。
“好姑娘,来我身边坐,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由我做主。”
苏恒朱哈哈大笑:“你别吓坏了卢小姐。”转头对卢骏说:“傥儿跟桓郡王约了早茶,片刻就到。”
卢绣儿心里一跳,桓浪晴约苏傥喝早茶,这两家伙臭味相投,都不是好人。可是,苏傥会不会跟桓浪晴提起今日的相亲?
她只觉这相亲是她卢绣儿生平第一桩丢脸的事,虽然桓浪晴是她生命之外的人,但到底有一面之缘,她竟不希望他知道。
“这里就看得见,我来候他。”苏媚娘推开临街的窗,朝楼下张望。
卢骏和卢绣儿父女俩便和苏恒朱对坐喝茶,两个老的似乎颇为投缘,说了没两句就大聊生意经,惟独卢绣儿觉得发闷。好在茶刚喝了一杯,苏媚娘倚窗看见,拍手笑说:“公子爷来了!”
那人蝉衫麟带,衣饰华丽,骑了一匹白马,翩然而来。卢绣儿好奇地探出头,看清他的容貌,竟然呆了。
他居然一点不像苏恒朱,体态伟岸修长,面容俊逸清朗。眉眼洋溢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在玩味着什么,饶有兴趣地扫视周遭的一切。他的嘴角弧度上翘,暗藏了奚落的神情,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