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傥软磨硬泡下,卢绣儿留在香影居或是去苏家的时候比去成府要多了许多。等寿筵日子逼近,卢绣儿已没闲暇再去两府溜达,整日留宿尚食局香影居。
铁锅热了又凉,日子一天天过去,所谓美味佳肴,苏傥和卢绣儿拟了不下四五百种,定了又推翻,整日忙活在香影居和尚食局厨房里,试验再试验,品尝再品尝。由于苏傥的毛病没完全根治,一般厨师所做菜肴全由卢绣儿来尝,苏傥仅吃卢绣儿煮的东西。
卢绣儿怕他腻味,变了花样天天挖空心思,伺候他并不比拟寿筵菜谱容易,碰巧也触类旁通,给了她一些关于寿筵的启发。两人忙得手脚并用,好容易拟出三份菜谱来。
“怎么办?再过五天就是寿筵,菜单还定不下来,怎么跟皇上交差?”卢绣儿几乎要哭出来。跟苏傥呆久了,她对自己的厨艺越来越挑剔,往往苏傥说不错的菜肴,她还会更高标准地要求。
“如果你今天心情很差,吃了这个菜,会不会更加不开心?”卢绣儿问。
苏傥努力摹拟某害怕迁职的失意人士吃饭时的心情,长吁短叹入了席,无动于衷坐下,行尸走肉般拿起筷子。卢绣儿看得目不转睛,紧张得手心出汗。
吃第一口,没有回过神,失意人士甲仍沉浸在一团纷乱的仕途迷雾中。可这一道蕨菜腊肉,蕨菜鲜嫩滑爽,腊肉口齿留香,讲究的就是余味缭绕。果然,他渐渐咂出味来,精神一振,举筷时目光由黯淡转为精亮,逐步狼吞虎咽,最终打发掉这一盘菜。
“好手艺!”苏傥夸奖,“足够令伤心人吃出别样抱负。蕨菜是山珍,民间小菜一样能登大雅之堂,可令徘徊仕途的人生出信心。这道菜可以过关!”
“可是,如果你是新科状元,让你吃这样的野菜,你不觉得不够尊贵?”
“不会。反让我想起微时艰苦,更对今日平步青云生出感激之心,多谢皇恩浩荡,唯有兢兢业业做好本分。”
“呵,你这张嘴真能说。”卢绣儿笑颜稍纵即逝,转瞬又沉思道:“那老年人会不会吃不惯蕨菜?你知道岁数大的人牙齿松落,牙缝较大,蕨菜这种柔嫩的茎干很容易塞在齿缝间。不过朝廷里有不少人来自湘楚之地,这道湘菜口味适宜,不酸不辣,既适合其他地方官员品尝,又能让人有思乡之情,这样看来还是留住为佳……”
天。苏傥在心中一声哀鸣,这丫头想整死他,还是想逼疯她自己?一道菜她就想出几种可能,几百道菜岂不是要写长篇大论来推断?
“停!”苏傥晕乎乎地道,“这些浮想联翩的都是后话,皇上菜谱还没定,我们先定菜,再论其它。”
可当初是他苏傥想精益求精的,卢绣儿心上想,不敢抱怨。如今她被带入了这个情境内,反而不能自拔。
“好了,好了,今日要试二十味菜,我再去着他们烧来。你慢慢吃。”
“求你——”苏傥拉住她,几乎要捶胸顿足。二十样?恐怕他下一味就会完整吐给她看了,刚才那道菜唱作俱佳地吃完,他已用尽力气。这样子试菜是可一不可再。
卢绣儿玩味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皱眉道:“看你一副想呕的样子,我尚食局的东西就这么吃不得?”
“我实在不惯填鸭,你知道我很挑剔。”苏傥认真地道。
“那怎么办?皇上说过要合适你的口味才能做给他吃,你总得全都吃过才好。”
“我们说点别的。说配菜、香料、说食具、说什么都好,就是今天别让我试菜。”
好吧,放过你一回,卢绣儿无奈,精神抖擞地又问:
“食具无非金银铜器、陶器、瓷器、玉器、漆器、竹木、牙骨、琉璃等,美食不如美器,你上回说越窑的秘色瓷碟不适合放葱白羊肉,说得对。这回的器具你来选,需要什么,我去叫他们备了。”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你既懂配菜,配食具的道理也是一样。”
“道理我懂,可事必躬亲,一件件配来真是累呀。”卢绣儿没了力气,的确经他一点拨,她是明白不少。“你替我配好不好?”
“这是皇上交给你的差使,我才懒得做,自己琢磨!”苏傥懒洋洋地摆出大少爷的架势,往卧榻上一倒。这几日累得不轻,再要他去折腾这些瓶瓶罐罐,真是疯了。
“真是没义气,你是我徒弟,师父有事,居然不帮忙?”被他一拒绝,卢绣儿发现她也乏了,笑了坐倒,手搭在桌上撑着头。
“我就两只手!在尚食局,我连个下手都没有,一百道菜需多少盘子?我挑得过来吗?”苏傥斜倚卧榻,咦,换个角度看卢绣儿还是很美。再多看两眼,越发舍不得移开目光了。
卢绣儿看他懒成一团的样子就生气,随口说道:“那什么莺儿燕儿,什么伍夫人的,你的红颜知己多得是,只管求她们帮你。”
咦,卢大小姐是在吃醋吗?苏傥欣喜地冒出一串大笑,不由起身凑到她身边去坐了。
卢绣儿越发着恼,撇过头不再理会。
“我可不是登徒浪子。认得什么夫人小姐,无非应酬,天下士林风气如此,可不单单我这样。”
“放浪形骸,游手好闲,倒说得嘴响。”
“是极是极!绣儿师父说得对,既知我是放浪形骸,就该知那不过即兴交往,过后并无深交。”他顿了顿,恳切地求道,“好师父,饶我这一遭如何?现如今我有了正经差事,再不会去那些地方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