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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房独处(第1页)

季松临将药盒收拾好,分类放置得一丝不苟,他重新放回抽屉,便要转身进厨房。

“你别忙了,怎么好意思让你又是煮面又是洗碗,”徐尘屿起身拦在他跟前,说:“随便放着就行,我会洗。”

“这次我收拾,下次我请你吃饭,你负责洗碗。”季松临抬起双手,搭上徐尘屿双肩,将他摁坐在椅子上:“胶卷我放在桌上,你看看要不要提前准备点什么。”

徐尘屿还想阻拦,季松临已经跨步转进厨房,白色残影擦过墙角,徒留一抹月光。

季松临放下汤碗筷子,解开一颗衬衣纽扣,打开水龙头,温水哗啦啦流淌着,不出片刻,碗碟洗净,刀铲用具回归原位,抹布一擦,三下五除二就将不能见人的乱场打整干净。

暗房一片漆黑,光源来自于一盏暗红小灯和皓腕皎月,月光透过窗帘缝洒进来,靠着隐秘光线,能看见两具模糊身影。

房间像一只麻雀,虽然小但五脏齐全,架子上摆放着七八台胶片相机,有宾得,有美能达,有奥林巴斯,它们安静地陈列其上,闪耀着旧事的芒。

从放大机开始,到显影,到晒干,甚至包括了调片大小,对比度和光圈这些小细节,徐尘屿一一讲来,事无巨细,他像是要把凝固的时光,短暂的一瞬,全部带到季松临眼前。

季松临看着他认真专注的脸庞,那双眼睛,因讲起摄影,显得熠熠生辉,就算在黑暗中,也如繁星坠落。

第一次见面时,这人戏称自己是业余玩家,但真正见识了这副架势,才知道“业余”二字太过自谦,也明白了他骨子里那份虚怀若谷出至何处,因为热爱,所以敬畏。

季松临说:“这间暗房什么时候建的?”

“好多年了,一开始,我被胶片的色调和颗粒感吸引,但是这座城市几乎找不到冲洗店。我请教了一位摄影师朋友,才知道冲洗并不复杂,后来,就有了这间暗房。”

时代走得太快,儿时的绿色电风扇,街角的爆米花,季松临的磁带,徐尘屿的胶片,这些事物被逐渐遗忘,科技和数码取代了它们的躯体,但对于爱戴者来说,无论洪流再怎么汹涌,总有方式可以追溯。

季松临环视一圈:“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胶片?”

就像相约看流星那个夜晚,徐尘屿同样也问季松临,为什么选择唱片店。

“我一开始接触摄影用的是数码,色彩,对比度,明亮度都挺好的,不过总觉得跟小时候的照片比起来,好像差了点什么,”徐尘屿回忆着:“直到我认识了一位摄影师,他告诉我,如果真的想学好摄影,可以从胶片起步,我试过之后,就上瘾了。”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种指引,科学无法解释,大概只能叫做玄了。就像有摄影天分的人,总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另一面。就像一位真正的作家,并不是他选择文字,而是文字选择了他。这些有着创造性的事物,会攀越山水,在某个不经意间,与之相逢。

他们是同类,为故人旧里,唱动听的挽歌。

徐尘屿说:“十七岁那年考起大学,我爸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要了一台宾得K1000,钛金盒子,那是我的第一台胶片相机。”

他用那台相机拍摄过很多场景,开到荼蘼的野蔷薇,随着夕阳逐渐消散的白日光辉,风起云涌的深邃海洋,万里波涛的重重山影。也有夏日虫鸣,站在桂花树下玩耍的孩童,藏英时落满白絮的一支梅。

摁下快门,记录的不仅仅是景色,还是分秒。

“每一袋胶卷只有12张或者36张,摁下快门前,我学会了思考光线和构图,胶片让我明白了,创作不仅仅是灵感,还包括了慎重和精准。”徐尘屿用镊子夹住相纸,放入蒸馏水里,他垂眸凝视着:“看着相片在手中诞生,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接待了一个生命。”

也如同季松临回答的那句话,万物有灵,他赏心悦目地看了徐尘屿半晌,道:“这么说来,你的胶片和我的唱片店还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也可以叫作殊途同归,”徐尘屿说:“我给你示范一次,等会你可以自己试试。”

“那我可得好好学。”

初为人师的徐尘屿,演示了一遍,所有环节一丝不苟,相纸放入显影液,随着时间,画面一点一点呈现。

他用镊子将照片夹起来,相纸上出现一个老人颤巍巍的身影,坐在一方长椅上,掌心里捧着一个小蛋糕,阳光透过树叶,照亮了老人脸颊,她眉目间带着慈爱的笑。

“这是你外婆?”

季松临说了是:“那天是她七十岁生日,吹蜡烛呢。”

照片上的老人七十大寿,但是不见老伴儿陪在身旁,也没有儿女承欢膝下,似乎不太合理,正这么想着,徐尘屿就听见季松临说:“我外婆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但是那天她缠着我,非要吃一块蛋糕,”那天的场景仿佛再度浮现在眼前,季松临笑了笑:“小孩儿似的。”

要命了。

那个笑容像是一把狙击枪,子弹不偏不党,打中徐尘屿的心脏,毫不讲理占据了他的双目。

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徐尘屿仍然看清楚了他的脸,这笑颜,让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哀伤,诗意,微醺的质感。

“你和你外婆感情很好?”

季松临点头:“我是外婆养大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徐尘屿诧异,几乎没过脑子,他脱口就问:“那你爸妈呢?”

季松临笑了笑:“小学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

话出口了,徐尘屿才意识到不礼貌,他立即说:“抱歉。”

“没关系,”季松临斟酌字句,往事涌上来,不停翻滚着,他缓声讲述:“我记得那年我刚刚七岁,上小学一年级,有一天不知怎么了,暴雨从清晨就没停过。放学了还在下,我在教室等了很久,直到雨转小,我才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进门,邻居阿姨就告诉我,我母亲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我赶了过去,只是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些话季松临从没跟人提起过,听得徐尘屿一怔,他的胸腔被这些云淡风轻的字句堆砌出满满潮湿,但他选择静静地听,一字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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