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青实身姿端坐,神情严肃:“你曾发过毒誓,保证对我没有丝毫情意,只把我当做一件助你敛气的工具,所以这一路上你照顾我、救我、给我治病,也全都是出于这个原因,没错吧?”綦妄烦躁纠结的心情随着这段话逐渐凉了下来,一种失落感忽从天降。纵然天地间灵宝稀有,可是对他来说再珍贵的法器也不过就是个玩意,丢了就丢了,破了就破了,他何时为其担惊受怕,寝食难安。权青实复又开口:“但是我要提醒你,咱们有约在先,你答应过不会把我关起来,你别忘了。”綦妄好像吞了一团麻绳,各种情绪搅在一起:“你放心,我昨晚讲得是气话,就算带你去怨都鬼府也不会关着你,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权青实终于释然,松了一口气:“既已说清,那就吃饭吧。”他卸下心中包袱,可以安心吃饭,但綦妄哪有一点食欲。对面的人似乎还是最初的样子,低头闭目,神色冷淡,他们所经历的种种都是水面涟漪,全数散去,留给他的还是一副仙门道士的疏远姿态。綦妄忽然有些不甘心,问道:“就算以成婚的理由进入鬼府,被它们当做我的伴侣,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权青实捏着筷子,冷眉冷眼:“为了找回银弓,你做的更过分的事我不是也忍受住了?你又何曾管过我在不在乎。”綦妄黯然:“我就算对你没有情意,也绝对并没把你当成物件。”“那我还要谢谢你吗?”綦妄被噎得说不出话,感觉这房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逃一样地离开了。-鬼府娶亲,夜半时分才能出发,送亲的队伍排了老长,除了算盘、秤砣、梳子、尺子等寓意美满和睦的聘礼之外,还有二十几口大箱,全都裹着红缎子,贴着红囍字。宝珊特意找来一顶八抬喜轿,红绸软顶,四面插花,流苏垂坠,格外张扬。权青实对此并不知情,问也没问就坐了进去,刚坐稳,就听轿外有人高声呼喊:“起轿————”想起上次走商的难熬,他怕又是一次长途跋涉,于是撩起窗纱问道:“宝珊娘子,从洛洲城去怨都鬼府大概要走几天?”宝珊跟在花轿旁边,抿嘴一笑:“权道长,你可听过一句俗语,人不走鬼路,鬼不过人桥?”权青实摇摇头。“我们青鬼脚下无根,不能过人间的桥,所以大大小小的石桥、木桥、拱桥、吊索桥,对我来说就成了另一种路,名曰通天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权青实觉得十分有趣:“既然是’通天路’,岂不是带着你们直上云霄了?”宝珊哈哈一笑:“通天路和世间桥梁相合,青鬼上桥就会进入通天路,去往怨都鬼府的各个出入口,道长,我方才给你的那包药粉,你好好带着,就可以走通天路了。”权青实腰上挂着一个锦囊,里面是骨粉伴着香灰,是一种凡人进入通天路的偏门方法。人间交通纵横,桥梁千万,可一旦寿终身故成了亡灵,虽然世间道路还能走,但是所有的桥都不能再过,亡灵唯一能过的桥就是命河上的去留桥。是去是留,任君选择,只要过了去留桥,亡魂就会忘却前尘,一心投胎,这辈子的怨恨情爱统统抛弃,正因为“过桥”的意义对亡魂如此重大,才会有“鬼不过人桥”这种说法。“权道长,前面不远就是一座石桥,你且坐稳,感受感受。”权青实有些紧张,他被八抬大轿高高架着,摇摇晃晃中只感觉耳中微鸣,送亲队伍的脚步声带着绵绵回音,仿佛是从空旷幽深的隧道中传来,人间的寒意也倏然消散,通天路上温暖如春。细风穿透轿厢,吹拂一股潮湿的气息,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妙乙宗的老旧房舍。妙真山群山绵延,山谷中湿气深重,每逢雨后,屋舍里就会有久久不散的苔湿气味。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就听见宝珊敲敲轿子:“权道长,我们已经来到怨都鬼府了,是不是很方便?”从上轿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权青实有点吃惊,原来鬼府和人间的距离竟这么近,那个神秘遥远的鬼怪世界,他轻而易举地进来了。权青实不禁感叹,他看不见此地是什么样子,如果綦妄在的话……他猛地勒住心猿,不愿再去想着那个妖魔,可是丝丝缕缕的苦闷感还是压得他心情沉郁。他的心境正如怨都鬼府的天空,阴霾密布,黑云滚滚。怨都鬼府没有星月之辉,只有黑云如海,天穹幽暗,千万年不见天光,仿佛被施加了某种严密咒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