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青实看看满院子酒气熏熏的青鬼,决心听从建议,滴酒不沾,老实吃饭。这招果然有效,青鬼们见无机可乘,渐渐罢休,陆续回了原位。老安和骨达都被灌了不少,等消停落座,骨达已经醉意上头。他脸色酡红,用胳膊肘撑在桌上,嘀嘀咕咕:“太长时间不喝了……我的酒量都变差了,我以前酒量很好的。”老安憨厚一笑:“你还当自己是在军中呢?那时候有今天没明天,喝起酒不要命,和现在怎么比?”老安和骨达都穿着一身竹制的护心铠甲,这身装束,明显就是军中士官。权青实不禁发问:“你们从前在哪里当兵?为何现在还要穿着这身军服?”“我们可都是太子殿下的兵!”骨达站起来,一挥手:“当年去平叛睿王,都是立了功的!”老安笑着摇头:“权道长,你别听他胡扯,我们两个都是后勤兵长,他负责喂马,我负责看守军粮,在一个副将下头听令。”骨达梗起脖子:“喂马怎么了?要是没有我们把战马喂得饱饱的,太子怎么能取胜?”“好好好,你有功。”老安端起一碗酒:“敬你!”骨达咧嘴大笑,两颗龅牙明晃晃的,仰脖喝光,然后就“扑通”一声趴在桌上,彻底醉倒。睿王谋反,事发三十年前,按照时间推算,骨达和老安应该都是黑塚开府的第一批青鬼。权青实有些不解:“太子既然得胜凯旋,你们作为后勤部队,怎么会……”怎么会战死沙场。老安听出他的未尽之言,解释道:“当年太子生擒睿王之后,战局扭转,睿王军中将领纷纷投降,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战争结束,太子便领着一队亲兵班师回朝去皇都报捷。”“我们这些兵粮属的小兵就留在当地,负责看管战俘,清扫战场,当时洛洲城外还有敌我两军大约十万人,敌军四万,我军六万。”“有天夜里,俘虏营忽然多处失火,烧死许多战俘,我们打开营门救人,没想到……”老安神情严肃,眼中似有火光闪烁:“俘虏冲出来,各个拿刀带盾,见人就砍,我们当时手中只有水桶木盆,无力抗衡,被他们抢了先机。”“后来才知道,所谓投降根本就是诡计,真正的睿王和他手下各将领,带着□□潜伏在俘虏之中!太子抓走的根本就是个假货!俘虏营的几名守备也是叛徒……”权青实:“他们诈降,是想调虎离山,趁机吞掉太子的兵力?”老安点点头:“敌兵谋反,自知死罪难逃,所以一个个勇猛无比,我们这边人数虽多,可是并无优势,当时杀成一团,根本不分步兵弩兵,所有营属全都肉搏上阵,杀得血流满地,到处都是断手断脚……我和骨达也是在这一夜,拼杀力竭而死。”权青实默默无言,也能从老安的话中感受到那一夜的腥风血雨,喊杀满天。“太子得讯,匆忙领兵回来,外加梁王、誉王、黄将军同时派出援兵,这才终于剿灭了睿王这伙反贼。”老安眉心紧皱,脸色更难看:“当时六月伏天,正值酷暑,尸体用不上一天就腐烂发臭,招来无数苍蝇臭虫,野狗乌鸦……我们人虽然死了,但是魂魄还在战场游荡,几万亡灵,眼睁睁看着自己曝尸荒野,无人掩埋。”“洛洲城里却欢天喜地,摆酒庆功,没人管我们这些死人…………”老安喝了一口酒,把酒碗用力砸到桌上,咬牙说道:“亡灵中出现一股怨恨之情,大伙儿恨不得变成厉鬼,冲进城里,狠狠打杀那些还活着的人!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冲在前面,死了都没人收尸,他们还能喝酒吃肉?!”凡人身死七日之内,亡魂若是心中怨恨太过,就会被煞气侵染,变成恶鬼,那些尸体更有可能变为尸鬼。权青实担忧着问:“那后来呢?”“后来……我们就遇见了尊上。”老安紧锁的眉头忽地放松,脸上的恨意也随之消散。他仰起脸,目光看着远处的一盏灯笼,仿佛还在看着三十年前的场景。“权道长,你相信吗?六月伏天竟下起了雪。”“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洛洲城外,雪深三尺,蚊蚁苍蝇都被冻死了,臭烂脏污的尸体也被大雪覆盖,算是老天帮着收敛。”“伴着那场大雪,一个人穿着金铠金盔,从天而降,他身上闪闪发光,走路时脚下带风,他来到战场,手指一动,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伤兵就被风卷着,送到了城门外头。”权青实茫然,“你说的……是綦妄?”?老安连连点头:“是啊!最初,他身后还有两名跟班,一直拦着他不让他救,说这样有违天规,会遭天罚,可是他好像喝醉了,怎么劝都不听,那两个跟班就走了……等天快亮的时候,他已经走遍整片战场,一共救回了四百多人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