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很清楚苏毓钦的&ldo;生平履历&rdo;的‐‐北周人,儿时就被送去了南楚,与其父一同经营风灵楼,是为了做北周埋在南楚的眼线。他也确实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一手翻盘了南楚王座上的人、叫傅家彻底完蛋,一手联络北周旧人成功归来,短短时间内成为朝堂上最年轻而有声望的左相。他妻子是灵女的事情败露以后,他人离开了北周,却把接班人留了下来……现在看来,当年送他去南楚以为是做了自己棋子,却不想反是自己受了利用、正中他下怀……
暗处的洛子寒呢?神出鬼没,四国情报说来就来,必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的眼线情报系统……
洛东方想得头痛炸裂,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咽了口口水,忽然认命了一般地说:&ldo;我把命留在这里,你还要我怎么做?影子真的死了吗?&rdo;见对方默了几秒,心里又重燃希望起来,竟爬过去抱住他的腿,&ldo;影子没死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能不能留他一条性命?!你要我的命,要我的命便可!你忘了吗……我……我是你叔叔啊!你小时候,我、我抱过你……&rdo;
&ldo;只要你的命不是太便宜你了?&rdo;苏毓钦冷冷地将他踢开,下一瞬却幽幽一笑。&ldo;洛东方,你现在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影子也要了顾冥夜的命,我为何要放过他?因为你?你又是我什么人?&rdo;
话说粗鲁一点,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仇人。
杀父仇人,窃国之贼。
叔叔?他将前王残忍杀害的时候,派出千万精锐追杀洛子寒的时候,将顾冥夜枭首的时候,哪一个瞬间有想过他们骨子里都留着同一种血脉!?
&ldo;我不会宽容你。我这一生,除了使命,便是要复仇的。属于我的东西,我尽数要夺回来。&rdo;
洛东方盯着他,他的脸在他眼中忽然被放得很大。
苏毓钦忽然背转向他,将墨发拢到胸前,哗啦一下脱下衣衫,露出健硕的背脊。
蛟龙刺青的文身如针刺一般扎向洛东方的眼睛。
‐‐那代表大周王室的图腾,预言之中天选子身上的烙印。
……他早该想到的。早在归雪灵女之光暴露的时候,他就该想到她的丈夫该与此关系匪浅。
可这个想法被中断后,再没有想起来,也没有被认可过了,是因为苏毓钦半途死讯传来。
他炸死,真是技高一筹。他不无愤恨地想着,眼角却已渐渐地失了光泽。蓦地,他觉得有些释然了。横竖是一死。都到了这一步了,还能怎么样?
他洛东方不甘了一生,愤恨复愤恨,到头来,竟还是给人算进去了。
好,好哇!
&ldo;玉玺……在里间墙壁上的一个暗格里,要我的血滴在锁洞里才能打开。你去拿吧。&rdo;他躺在地上说道。
谁知他却道:&ldo;不急。那东西迟早会出来。&rdo;
&ldo;你还想干什么?&rdo;
他将上衣穿好,不再看他一眼,独自走到窗户边。
这座寝宫里的窗户被雕刻得格外好看。外边的月光照进来,沐了他一脸,清清凉凉,干干爽爽。
二十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个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父王与母后坐在桌前喝茶,不时慈爱地看他一眼。
当年的洛子寒是个神童,文武兼修,胸有韬略,六七岁便成了大周无可争议的储君。他被所有认识的人恭维,男子欲结交,女子欲献媚。他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骨子里却是比谁都疏离。位高者责任重,不可轻易与人深交,不可轻易被人摸透了喜好脾性去,这是他很小就懂的道理。
宫变那一晚,他还在和顾冥夜下棋。棋走到一半,窗外忽然雷雨滂沱。他安插在别处的眼线前来报信,说是宫中生变,叫他快走。
他换上仆人的衣裳逃跑了。洛东方的追兵一直追他们到了洛水边上。他一闭眼睛,从尽头的山崖处跳了下去,坠入了滔滔洛水。水流湍急,席卷着他小小的身体。他在那里面憋足了气,很久很久以后,才浮了上来……
这时候洛东方以为他从那样高的崖上坠下,已经死了。斩草除根完毕,可以高枕无忧。
哪知道后来,洛子寒的名字竟频频出现,出卖北周的情报,扭转了一场又一场战争的情势。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活着。
影子查出顾冥夜是&ldo;洛子寒&rdo;的时候,他大喜过望,将他枭首,以为至此一颗恼怒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可现在,真正的洛子寒终于出现了。在他已被禁术反噬得身体透支的时候,这人出现了,告知了他大部分的真相。
死生生死。洛子寒的生生死死,牵动着他一生紧绷的神经。洛东方觉得自己近乎衰竭了,再也无力了。
星汉西流夜未央,人无长乐。月华泠泠,沐浴万物。苏毓钦站在那时隔二十三年再次触碰的窗户前,如同一尊石像。他耳朵竖起,听到身后之人的呼吸渐小,渐小,最后湮灭。
他的一颗心猛地放下了,像是从当年的山崖坠入洛水的高度,猛然坠落下来,他伸手捂住心口。外面的风很冷,冷到将他身体里的心脏冻成了冰心。冰冷僵硬的痛感下,他的嘴角扯出了笑容。看上去倒很像是今生他第一次见到归雪时候的那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