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景很快就堙没。他的脑袋恢复了常态,不再闹痛。思绪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紧握着拳,而拳头里却是空空如也的。
这看到的,是什么?
他一瞬想起了当年她对他忽然转变态度,绝然傲骨,前所未有的……难道说,百里归雪确曾是他的女人?
几只小虫在空气里震动着羽翼乱舞,就在他耳边兜圈子,用他听不懂的虫语咿呀交流。傅云奚幽深的黑瞳中浮起一片迷离不清的雾霭,如被烛光照亮的尘雾,泛出幽暗的光芒。
呵。可叹,可笑……
可笑!
他心中那片茂密的森林里,林泽的圣女紧抱着那个是林泽之神的婴孩沐浴而出了。她的发梢上带着露水,只披了一件轻如薄纱的蝉衣。轻佻的红丝线兜兜转转系紧了她曼妙的腰身,那下面垂挂着一支竹笛。
他开始有些恨了,说不上来缘由的恨。
然而这恨很快就消散了,被一片逼人莹洁的光彩驱逐走了。他睁大眼睛,发现那是蓝水晶的光芒。正是当年,前世初遇那日,捧在她手掌心里的蓝水晶。
酒意,杀意,幻景,还有这水晶……他&ldo;啪&rdo;地一下将喝完酒水的空瓶向桌上砸去,拿起一个碎片来,向帐外大步走去。傅铭年轻时的功臣画像上,被印了一个硕大清晰的黑色脚印。
然而,这一次,纵使他拿出了所有破釜沉舟的意志,也再无法做到算无遗策了。
趁常林军出了茂林去与北周对峙,归雪也没闲着。她带了几个亲卫兵,选了一处视角绝佳的地方,亲自向江面观战。
&ldo;国师何必亲自来,到时战况自会有人禀报。&rdo;她走在一行人中间最前面,白袍迎风后飘,左边的侍卫跟着劝说道。
&ldo;你不明白。&rdo;她边走边说,面上却看不出半分情绪,&ldo;这回我要亲自看。&rdo;
江面上战船逶迤如蛇,老远的都能听见震天喊杀之声。她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江面,季无雨在旁边伸手把她的脑袋往下按了一按。
她微一偏头,正好对上他示意的眼神,便也不说话,又注视前方战况去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季无雨蹙起了眉头,对她低声道:&ldo;你看出什么没有?&rdo;
归雪不语。
她看见了&ldo;傅&rdo;字帅旗,却迟迟没有看见&ldo;竹&rdo;字的那一面……
远远传来的呐喊厮杀声好像忽然间静下了,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幅动感的画卷。它所描绘的,和以前的每一场战争都并无什么不同,都一样的是硝烟战火、尸骸成堆、鲜血飞溅。然而,却又是不同的!
她的脑中此刻宛若迷宫,正艰难地探寻着出口。碰壁数次后,带到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刹,她忽然起身,手里的竹笛被握得很紧很紧,几欲捏碎。
&ldo;竹&rdo;字帅旗出现了。它是整个局面中最为险要也最为致命的黄雀。硕大的帅旗迎风招展,隔着老远也能看得清楚。一列新的战船,迅速在江面上包抄了尚在相斗的两方,随后那包围圈越缩越小……而包围圈里边两拨的形势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其中一拨的人越来越少,而另一波几乎没有受到外围人的进攻,甚至……
&ldo;……马上离开这里,召集我们的弓箭手,埋伏暗谷上方!&rdo;
坚定的女声忽然响起,划破沉凝的空气。还没待几个随行之人反应过来,她已转身大步走去。他们忙跟上了,季无雨紧抿着唇,亦没有说话。
第118章
两个时辰后,常林军的人数已不到一千。
傅云奚以万夫不当之勇,一连杀了数百敌兵,一身血污染了战袍。他沉凝的眼睛里映出眼前的光点水色,还有对面一艘穿梭在战船阵群中的小船‐‐能看出那艘船上载着的,正是北周的最高指挥者。
精巧的小船上立着一个未着戎装的男子,神色从容清雅,泰然自若,一身白衣无半点血污,像绽在纷扬战火中圣洁的莲。船上只他一人,无左右侍卫保护。他在摇扇吟词,而周围所有的刀光剑影、险象环生都成了他一人陪衬的背景,伤不到他分毫,乱不了他分毫,却又全盘都为他所控。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傅云奚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双目赤红。一个兵丁从他身后袭来,他慢了半秒,被对方手里的剑捅进了左肩,面上却还是怔然的样子,宛若未觉。
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他强烈的自我暗示,终被从对面恍惚投射过来的两道眼神给打碎了。肩上的痛感此时愈发汹涌,抑制了他行将从胸腔迸发而出的一声嘶吼长啸。
&ldo;苏……&rdo;傅云奚咬着最后一口气,极尽复杂地最后望了那艘小船一眼,号令所剩无几的残军向后撤退。
这局谋算太大了,大到他现在都不能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关卡。
&ldo;撤……撤!&rdo;
残军向西面小树林撤去。时间不到两月,当初气势汹汹的常林百十万大军,被一一分化瓦解,到如今竟只剩下不到千人。
&ldo;驭‐‐!&rdo;行至一半,他忽然喊了一声。
跟在后头的阿云给吓了一跳,只听他对自己问话道:&ldo;二虎那头情况如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