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回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杨家上下,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杨语嫣也是笑容藏不住得挂在脸上。这是重生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父亲杨文久这两年因为染坊布匹的生意常年奔波在外,所以在杨语嫣幼时的记忆里,能见到父亲的时间少之又少,每次回家的时候总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哄她开心。父亲那时是极为宠爱自己的,虽然自诩为严父,但杨语嫣一直觉得那时对哥哥,对自己父亲总是百依百顺的。
可惜上一世年少无知。少女把春心托付给了无情的少年郎,辜负了父母的一片心,也寒了他们的心。杨语嫣那时和家里闹得很僵,一心想要嫁给程志华,父母不肯只当他们不理解自己,其实那年父亲早已看清,便同母亲一起商量为了保护自己也要绝了自己这个念头。那年志华终于认祖归宗穿过重重艰难才得以继承程家家业,不知用了手段,竟然对杨家染坊的产业下起手来。那一次算的上对杨家染坊的重击,就算父亲哥哥后来拼尽全力也无法将杨家染坊的事业恢复到像现在这般辉煌。
可是杨语嫣却全然不知,凭着嫂嫂心软,竟然趁着杨府上上下下的注意力都在染坊上偷偷跑到程家。
这件事闹得沪城三泱城两个小城是满城风雨,都说杨家千金不检点,还没嫁人就跑到人家男方那里住着。父亲母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不得已同意了两家的婚事。虽然是遂了杨语嫣的愿,可当八抬的喜轿抬出杨府,杨语嫣就再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既然已经重生,那前尘往事就应该如烟消散。这一世杨语嫣曾经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守护父亲母亲和哥哥,守护好这杨府和杨家的染坊。
杨语嫣由着春儿给自己梳好了发髻,又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褂子小衫,才满意地朝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父亲的信上说今日就会到沪城,中午时刻就能到家,还说好久没有看见语嫣和母亲,定要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才好。
虽然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但杨语嫣还是很高兴,重生后第一次看见父亲,可要好好撒撒娇才好。她这样想着,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三十多岁,朝父母撒娇是一件多么害羞的事情。
杨语嫣早早就来到了杨府大门口,却发现母亲比自己更在等在了那里。只见她站着对厨娘嘱咐些什么,虽然和平日里杨府主母的样子没有一点差别,可还是掩饰不了母亲眼里浓浓的笑意。远远看见杨语嫣,钮钴禄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杨语嫣小跑几步,一下就扑到了她的怀里,逗得她咯咯直笑。钮钴禄氏伸出食指,刮了刮杨语嫣的鼻头,宠溺地说道:“看这小姑娘,多水灵,还换了身新衣服是吧?待会儿你爹爹回来肯定会说咱们嫣嫣又长高懂事了。”说完,摸了摸杨语嫣的头。
听到母亲的话,杨语嫣抬头,望着母亲望向远方的眸子,问道:“母亲,你会想父亲么?”问完之后杨语嫣才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母亲是那么深爱着父亲,父亲离家这么久母亲怎么会不想?只怕自己这一无心的问题戳中了母亲的伤心事。
果然。杨语嫣眼睁睁就看着母亲的眼眶红了起来,她蹲了下来,正好和14岁的杨语嫣在一样的高度上。她盯着杨语嫣稚气未脱的小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嫣嫣啊,你现在不懂。不懂得什么才是‘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的思痛。你爹爹啊,他是个商人,为了我们在外面风吹日晒摸爬滚打,我也希望他能多在家里,毕竟家里什么都好,咱们杨家染坊在沪城也算的上大的商户了,每次我都劝他不用那么拼命,可他总说,杨家的产业还不够大,不够我们臣儿娶媳妇不够我们嫣嫣嫁个好人家……你爹啊……”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杨语嫣无言。父亲母亲总是把自己和哥哥放到第一位。胸中的情绪翻江倒海般的袭来,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杨语嫣只能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就像儿时母亲常常对自己做得那样。
就在母女两个相互拥着安慰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父亲爽朗的声音。
“雅云!嫣嫣!”此时的父亲正直中年,虽然看起来是文弱书生般的秀气,身体却是硬朗得很。近几天已经入了秋,沪城已经隐隐有了秋天的萧瑟之感,可父亲身上还只穿着夏季的常服加马褂罩衫,手里还拿着马鞭就朝着这母女二人走来。
钮钴禄氏一听到自己丈夫的声音,立马站了起来,连忙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用笑容来迎接自己丈夫回家。接过他手里的马鞭,一脸爱意地看他抱起嫣嫣之后,钮钴禄氏这才注意到丈夫身上单薄的衣衫。立马遣了人去屋里拿大衣,然后又数落起他不懂得照顾自己来。
杨语嫣被父亲一把抱起来。突然上升的高度让她有些不太适应,但是父亲温暖的胸膛随即就让她找到了安全感。她看着母亲絮絮叨叨地数落着父亲不懂照顾自己,看着父亲不好意思地对母亲说着让她担心了,然后三个人一起回到内院。
这短短的一路杨语嫣是走得恍恍惚惚,她恨不得父亲的步子可以再小一点,让这段路可以走得再久一点,让这个“梦境”再持续久一些。她很久没有得到过父亲的怀抱了,眼前这样母亲数落着父亲的生动场景也是自自己成年之后再未见过。所以这些都是对她而言熟悉而陌生的,存在于记忆中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重温美好是刺痛的,但杨语嫣期盼着这种刺痛可以蔓延得更久一些。她将脑袋埋到父亲的脖子里,可以清楚听见父亲心跳的地方。这样才有了真实感,这才提醒着她,这一切并不是梦境。